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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洁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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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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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曾来过这个世界

白色的灯光硬生生刺入眼中,冯嬿闭上了眼睛,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她不由得将手盖在了肚子上。医生做了检查以后,对整理好衣服的冯嬿说:“你这是先兆性流产的征兆。”冯嬿只觉得一阵晕眩:“医生,先兆性流产一定会导致流产吗?”医生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这个倒是不一定。如果注意休息,保持情绪缓和,在先兆性流产症状消失之后,还是可以继续妊娠的。”冯嬿松了一口气,但是医生紧接着一句话又让她跌入谷底:“但是据我的经验,你的症状,看上去这一胎流产的可能性非常大。”冯嬿想起刚确诊怀孕时,因为丈夫忙着升职,不想要这一胎,带着冯嬿去医院做流产手术,那位医生说的话:“如果这一胎打掉了,就你太太的身体状况而言,以后可能很难再有孩子。”冯嬿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医生白大褂上的白像锋利的刀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眼睛,扎进她的心里,将她的心生生挖出来,一下一下切碎。冯嬿落荒而逃,仿佛离开那白色,就依然可以继续她做母亲的梦。

可是,走出医院,还是白,一片晃眼的白,白色的天,白色的云,白色的建筑,连行人的衣服,都那么恰好的是亮得阴惨的白。冯嬿恍恍惚惚,等她骑着电动车回到家里的时候,都忘了一路上的车水马龙,只记得满眼的白。我居然没被撞死?这是冯嬿拔出车钥匙时唯一的想法。

入夜,冯嬿在床上翻来覆去,丈夫还在客厅赶文件,因为嫌弃自己是个没有见识的全职主妇,没有办法和他沟通,理解他的工作,丈夫已经几天没有和她说话了。想起自己辞职时丈夫感谢她为家庭牺牲,承诺一定会好好对她,如今却宛如路人,曾经情深时的海誓山盟,却终究抵不过生活的压力与摩擦。冯嬿不禁流下了眼泪。她回想起白天,“这一胎流产的可能性非常大。”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循环,一遍又一遍,冯嬿终于忍不住,用被子罩住头,将魔咒隔绝。

暗,一大片一大片的暗。与白天发亮的白相反,一切都是暗得不明的黑。冯嬿一直走一直走,她不知道她要去哪,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心里一个声音一直跟她说:“往前走,往前走。”“去哪儿?”冯嬿问。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停地说:“往前走,往前走。”冯嬿控制不住自己地往前走,那个声音一直在耳边重复,不停地重复,直到冯嬿走累了,它才停住。冯嬿抬起头,面前是一座小木屋,古朴,简洁,门口的屋檐上挂着一串风铃,风吹过,“叮铃铃”地响。整个房子寂静无人,只孤独地亮着门口一盏灯笼。冯嬿有些害怕,却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进去。门内别有一番洞天,从屋内仅有的一扇窗望出去,屋外碧水蓝天,杨柳微拂,鲜花盛开,蝴蝶翻飞。窗边一个挽着发髻,穿着青色绣绿花旗袍的女子正在冲茶,见到冯嬿只微微一笑:“你来啦,坐,喝杯茶。”冯嬿被她宛如老友般的语气吸引,坐了下来,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外面那样暗的天,屋内却有如此明亮明媚的景色。

冯嬿坐下后,才发现屋中央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爱是救赎”。“你想要这个孩子,对吗?”待冯嬿喝下一杯茶,女子轻轻一笑,说道。冯嬿只觉得女子的微笑正如这杯茶一样带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你怎么知道?”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你留不住这个孩子。”“你胡说!”冯嬿大怒,“砰”的一声把茶杯掼在桌上,“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会有这个孩子的!我一定会保住他的!”女子并不生气,只是温和地看着冯嬿,轻柔的语气仿佛在安慰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其实你知道的,对吗?不然你不会依旧坐在这里。”冯嬿先是恶狠狠地盯着女子,仿佛一只母狮,下一秒就要将女子撕碎,可是渐渐的,冯嬿的气焰逐渐减弱,逐渐减弱,最后,她的头低了下去,双肩塌了下去,她发出了低低地啜泣声,那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嚎啕大哭。没错,正如那女子所说,她知道,她都知道,比别人更严重的出血量,比别人更剧烈的疼痛,吃三口就要结结实实吐一口的严重反应,以及,平均两天一次的和丈夫的争吵,以及公公婆婆的指责,和爸爸妈妈的不理解造成的心情抑郁,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抑,她早就知道,她明明听见过,这个孩子,跟她说:“妈妈,我见不了你啦。”她的心仿佛被四分五裂,她最终倒在椅子上,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木屋。

女子只是静静地由着她宣泄,过了一会,端了一杯茶放在冯嬿面前:“喝杯茶吧。”冯嬿抹去眼泪,却又有新的眼泪冒出来,像一眼永不干枯的土泉:“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女子示意冯嬿喝下茶:“每个来这里的妈妈,都是这样啊。我,有办法帮你呢。”冯嬿闻言停止哭泣,瞪大眼睛看了女子一会,接着又低下头,她没有再哭出声,眼泪却依然停不下来。她觉得女子是在开玩笑,不,她简直是在戳她的伤疤,罪不可恕!冯嬿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女子却并不拦着,只说:“你不想在她没有真正出生之前陪陪她,做做她的妈妈关心一下她吗?她很喜欢你呢,你就不想见见她吗?”冯嬿停住脚步,诧异地转过身,女子依然在闲适地喝茶。半晌,冯嬿颤抖着说:“我……我可以吗?”

女子走到冯嬿跟前,在她额头上摁了一会,嘴里念念有词,接着她把手一收,攥紧手心,像是带走了什么,接着走进里屋摆弄了一会,过了一会,她从里屋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木匣子,交给冯嬿:“你的孩子,是个乖巧的女孩呢,恭喜你。”冯嬿呆呆地接过小匣子,女子说:“孩子会说话,她不必像普通降生的孩子一样从头学起,她告诉我,你说了,女孩子就起名叫'依心'对吧,那她就是'赵依心'了,她很满意这个名字呢!”女子微微一笑。冯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没错,她是想过,生女孩子就叫“依心”,依着她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不必像她妈妈一样活在别人的控制中,可是这个名字她向谁都没有提起过,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她知道,说出来,也不过是被家人责怪,再改成各种志向远大的名字。

“妈妈!妈妈!”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冯嬿的深思,冯嬿看向发出声音的小黑匣子,女子轻轻按着冯嬿的肩膀:“孩子没有一个人形的躯体,她只能活在这个匣子里,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你可以像对待正常孩子一样,带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依心,她很聪明,你好好跟她相处吧。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得回来把匣子还给我,到了那时,也就是你们母女真正缘尽的时候了,所以,珍惜这一个月的时间吧。”冯嬿一时不知是惊喜于她终于成为了母亲,还是难过于和女儿只有一个月的相处时间,她想再问问那个女子,她有太多想问的了,憋了半天却只有一句:“到时候我该怎么找你。”“到时你自会找到我的,走吧!”女子笑着推了冯嬿一把。

冯嬿一激灵,一看四周,却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丈夫不知道是上班去了,还是根本没在卧室睡,床上只有她自己。原来是个梦啊。冯嬿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不由得遗憾起来。

“妈妈!妈妈!”是谁?冯嬿听见一个刚刚才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小木匣子,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竟是梦中那个黑匣子!

“是依心吗?”冯嬿试着问。“是我!妈妈!”小匣子发出了银铃般的童声。冯嬿小心翼翼捧起匣子,匣子里的声音欢快地说:“妈妈,带我去玩好吗?你说过要带我去玩的,你说,有阳光,天空,绿草地,小朋友,你说都可好玩了,可我还没见过,你带我见见好吗?”“诶,诶,好,好。妈妈这就带你出门。”冯嬿激动得眼泛泪光,她期待了多久的母亲梦啊,终于实现了!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她的孩子,就是她的依心啊!

冯嬿没有骑电动车,她怕摔着盒子,她将女儿捧在手心,双手环起来。走出家门,一片的白,多么欢快,多么明亮,多么耀眼,象征着生命,象征着欣欣向荣。到处都是美丽的白,温柔得像披在肩上的哈达。

“心心,你看,这种状态,光让人看得清东西,就叫'明亮','太阳'就会让大地变得'明亮'。”冯嬿温柔地解释着。周围有人走过,看见冯嬿对着个小匣子念念叨叨,都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她。“妈妈,那两个阿姨为什么那么看着你啊?”依心问。冯嬿看着指指点点的路人,说:“因为她们都羡慕妈妈有依心这样美丽聪明乖巧的女儿啊!”“妈妈,什么是'美丽''聪明''乖巧'啊?”依心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美丽'啊,就是依心长得比别人好看啊;'聪明'就是,依心总是能很快理解妈妈的话;还有'乖巧',就是依心很听妈妈的话,不让妈妈操心啊!”冯嬿轻轻抚摸着盒子。“哦!我知道了!那妈妈也是美丽聪明乖巧的妈妈!”依心笑嘻嘻地说。冯嬿嘴巴勾起一个弧度:真好啊,原来当妈妈,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冯嬿带着匣子来到了一座公园,走进去坐在绿草地上,一路上给依心解释了什么是“汽车”,有什么用;什么是“高楼”;和妈妈躯体一样但是头发短短的是“男人”,爸爸爷爷外公舅舅叔叔哥哥弟弟都是“男人”,妈妈奶奶外婆阿姨舅妈姑姑姐姐妹妹都是“女人”,母女一路你问我答,十分开心。

公园的绿草地上,有一群小朋友正在玩泥土,冯嬿跟依心说:“你看,他们就是'小朋友',他们在一起玩呢。”“妈妈,为什么他们跟我长得不一样呢?”依心的声音有些消沉,“因为,”冯嬿的心一紧,接着又装出乐观的声音:“因为他们没有心心'美丽'啊,妈妈刚才不是教过心心了吗?他们没有心心长得好,所以跟心心不一样。”“哦!我知道了!心心是'美丽'的'小朋友',对吧?”依心的声音又活泼起来。“对!心心真棒!”冯嬿鼓励道。“那妈妈,心心可以跟小朋友玩吗?”听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声音,冯嬿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不过只是一刹那,她又答应了女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要做到让自己和女儿都不后悔。

冯嬿走到小朋友身边,轻轻蹲下身,对他们说:“小朋友,阿姨可以把这个木匣子放在你们这里吗?”小朋友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小胖墩答应了,“那你们不能乱动这个匣子哦,答应阿姨,好不好?阿姨奖励给你们贴贴纸,好不好?”小朋友点点头,冯嬿放心地转过身,刚走了两步一回头,却见小胖墩拿起小匣子就往土里埋。“啊!”冯嬿一声尖叫,赶紧从小胖墩手里抢回匣子,大声地说:“你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不要动吗!”小朋友的家长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家长说:“不就一个破盒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神经病!”说着拉着孩子们走开了,冯嬿抱紧匣子大喘气,“妈妈?妈妈?”匣子轻轻地说,“妈妈,刚才那是什么呀?好黑哦。依心好怕。”冯嬿抱紧匣子,眼泪落了下来,她的孩子啊,她的宝贝啊,她最疼爱的依心啊,差点因为自己的过失,被埋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依心不怕了,妈妈别难过。”依心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妈妈,心心不跟小朋友玩了,妈妈别哭!”冯嬿赶紧擦干眼泪,轻轻拂去匣子上残存的沙粒:“妈妈没哭,依心最棒了,妈妈跟依心玩,好吗?”“好!妈妈真棒!”依心的声音又雀跃起来。

冯嬿带着依心在公园里逛了一天,依心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冯嬿也像重新认识了世界一样,每一样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突然又变得新鲜美丽起来。

回到家,丈夫还没回来,平时她会赶紧准备晚饭,但是今天她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她只是简单下了碗面,边吃面边和女儿聊天。

依心问:“妈妈,你刚才说有'爸爸',有'爷爷奶奶',刚才小朋友也说了'家人',说了很多我没听过的称呼,他们是谁呀?依心也有'爸爸',有'爷爷奶奶'吗?他们长什么样子呢?也像妈妈这样'美丽'吗?”童言无忌,冯嬿却望着空荡荡的家,想起手机里丈夫那条“加班,不回”的短信,悄然落下了眼泪,她的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清呢?

“妈妈?妈妈!”依心的呼唤打断了冯嬿的思路,冯嬿装出一个笑脸:“当然有啊,妈妈明天就带心心去见他们。”

第二天,冯嬿先是带着依心回了娘家,她想自己父母的包容度也许大一点,可是当自己言明这个木匣子就是女儿依心的时候,父母的表情都变得奇怪了起来。冯嬿忍着心酸,对着匣子说:“来,心心,这是外公外婆。”然后又把匣子放到父母手上,说:“让外公外婆抱抱你。”出门前冯嬿就交代好依心不要出声不要吓到老人,所以依心安安静静的,父母在冯嬿多次的眼神示意下,接过匣子,简单摸了两下,又把匣子塞回冯嬿手里,冯嬿接过匣子,却看见父母对视一眼。

公公婆婆那里就没有父母那么好说话,到达公公婆婆家时,公公正用洗脸水拖地,婆婆正择着超市的特价蔬菜。冯嬿轻轻捧起盒子说明来意,然后对着匣子说:“心心,这是爷爷奶奶。”公公不耐烦地摆摆手:“冯嬿,你有病吧?”“爸,妈,你们抱抱心心吧!”婆婆看了匣子一眼,“冯嬿,有病就去治,别再给赵理添麻烦了!” “爸!妈!你们抱抱她吧!”冯嬿哀求道。公公婆婆本来看冯嬿没工作就不顺眼,现在听了这话更是生气,婆婆更是指着冯嬿的鼻子骂道:“赵理养着你就够不容易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他?你们结婚,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不同意,他非说要和你在一起,还闹了多大别扭!当初要是听我的甩了你这个败家星,娶他小姨介绍的那个煤老板的女儿,现在他的生活不知道多滋润呢!”之后,不管冯嬿再怎么恳求,公公婆婆都没再看她一眼。

因为父母和公婆分别住在城头和城尾,带依心见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花费了一整天,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冯嬿赶紧做了饭菜,等着丈夫赵理回来,她已经发信息跟赵理说了,今晚务必早回。没有女儿不认识爸爸的,冯嬿心想。

八点二十五分,赵理终于回来,一进门就不耐烦地扯着领带,抱怨道:“冯嬿你怎么回事,你跟爸妈说什么了?他们怎么都说你疯了?你就不能在家安安分分的吗!整天在家里被人养着,哪里还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

冯嬿把食指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说:“老公,就今天,我们好好吃顿饭吧!就像结婚前,我炒菜,你摆盘;我给你端上饭,你为我夹上菜。我们再重温一次,好吗?”“你叫我回来就为了吃顿饭?”赵理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这饭什么时候吃不行!非要今天!你知道我多忙吗!尽添乱!”冯嬿轻轻地说:“我们好好的,陪女儿吃顿饭。”“女儿?”赵理一脸疑惑,“对呀,女儿。”冯嬿指指小匣子,“我看你真的疯了,你怎么尽给我添乱啊!你结婚前不是这样的啊!”赵理气冲冲地说。“爸爸!”依心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赵理一下子呆住了,直起了弯腰拿文件袋的身子。“爸爸!”依心又叫了一声。“疯了!疯了!全世界都疯了!在这破家里呆着,谁不疯!”说着拿着文件袋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你去哪?”冯嬿问。赵理只以一声“砰”的关门声予以回应。

全世界都静下来了,冯嬿呆呆地站在原地,墙上结婚照里赵理和自己灿烂的笑容仿佛在映衬此刻的落寞。“妈妈,爸爸不喜欢我吗?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不喜欢依心吗?”小匣子问。冯嬿抱起小匣子,发现上面湿漉漉的,“依心,你哭了吗?”“妈妈,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依心呢?”“没有,没有。”冯嬿抓了几张面巾纸擦干匣子上的泪水,“那他们为什么都不像妈妈一样温柔地对依心呢?”依心委屈地说。“不会的,他,他们只是没习惯,也得给他们时间去接受依心啊,对于他们来说依心是妈妈带来的,不像依心对于妈妈来说,是在身体里生出来啊!”冯嬿抚摸着匣子:“来,我们吃饭。”冯嬿把匣子放在餐桌上,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上面,青菜一下子就消失了,留下油腻腻的痕迹,像没擦干净的嘴。“妈妈!好吃!”依心满意地说。“好吃吧?还有许许多多好吃的!妈妈带你去吃啊!”冯嬿疼爱地说,眼里仿佛洒满了星星。“好!”在欢声笑语中,母女俩吃完了这顿简单的饭。

接着几天,冯嬿带着依心去了附近的美食街,带她吃了很多美食。吃肠粉时,依心说:“这个软糯糯的真好吃!”吃红桃粿时,依心说:“这红桃粿真香,满嘴香喷喷的!”吃牛肉丸粿条时,依心说:“这牛肉丸真棒,在依心嘴里弹弹弹,好吃!”冯嬿还带她吃了水果,吃苹果时,依心说:“这个脆脆的,但没有昨天吃的那个叫'梨'的好吃。”吃西瓜时,依心说:“这个甜,但是有籽,吐籽好麻烦,所以我也不喜欢石榴。”吃葡萄时,依心说:“酸酸甜甜,还凉凉的,这个我好喜欢!”

每天,母女俩都笑嘻嘻地出门,冯嬿抱着依心,母女俩欢声笑语,玩到天黑才回家。

过了几天,因为依心一句:“妈妈,那个小朋友身上好漂亮,依心也可以穿那样漂亮的小裙子吗?”冯嬿又给依心买了漂亮的衣服,因为依心喜欢粉红色,所以冯嬿买了粉红色的连衣裙,粉红色的公主裙,粉红色的秋衣,粉红色的小皮鞋,还有粉红色的发绳,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夹,将依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远远望去,黑匣子变成了粉红匣子。

冯嬿每天都舍不得睡觉,要不是依心困了,她真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依心玩,带她见识这个世界,不知不觉,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只剩下五天了。

这天晚上,依心玩累了睡下了,冯嬿托腮看着女儿,赵理依旧没回来,不知道他已经多少天没有回来了,从前冯嬿守着空房,心里充满对赵理的埋怨,而这段时间,因为有了依心,冯嬿完全忘记了赵理,每天心思都在依心身上。

冯嬿想着,还能怎么带依心去认识这个世界,她突然想着,不然,带依心去旅游吧?去哪里呢,还是去首都吧,去了首都,也许母女俩都不遗憾了。

想到这,冯嬿查看了手机里的存款,打开电脑设计了路线,订了飞机票。订了票,再加上一些必要支出,冯嬿的存款就不多了,以后再和赵理伸手要钱,一定会被他训,也许还会惹上公婆的一大堆话,但是为了女儿,冯嬿咬了咬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首要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和依心留下遗憾。只剩五天了。那么短的五天。曾经多少个寂寞的夜,她巴望时间快些过去;多少次承受赵理的冷暴力,她祈祷时间快些流逝;甚至对于自己的生命,多少个黑暗的日日夜夜,她都那么那么希望时针尽快转动,这一天一天的暗无天日,这一次一次的被忽视,被埋怨,被强迫,被责怪,她都希望生命快些走到尽头。可是这一次,因为一个新的生命,她第一次希望,光阴啊,你慢一点,再慢一点。也许是依心的到来带给了她新的期待,带给了她新的希望,甚至带来了新的生命,她第一次这么眷恋时间。

没有告诉任何人,在留下一张纸条后,冯嬿关闭了手机,带着依心飞去了遥远的北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这五天里,充满了故宫博物馆,八达岭长城,天安门广场等等景点;充满了北京烤鸭,铜锅涮肉,卤煮火烧等等美食;相机里填的满满的是美景和合照。有同行的驴友问她,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她笑了笑,整理好匣子上的粉红纱花,说:“这是我这辈子最珍视的宝贝。”

第四天黄昏,冯嬿拉着旅行箱,带着依心回到家中,一到家就被父母公婆和丈夫围住了,他们把她绑了起来,半推半搡摁上了车。原来,在她离家的这四天里,对于这段时间她抱着一个匣子念念有词的行为,家里人一致得出结论——冯嬿疯了,他们联系好精神病院,一抓住冯嬿,立刻将她送去精神病院。冯嬿撕扯着,推着,摔着,对着牵制着她右手腕的母亲狠狠咬下去,然后一脚踢开了有腿疾的公公。可是她的反抗换来的只是更为强烈的镇压,她到底还是被送上了车。来到医院,医生护士不容抗拒地试图夺下冯嬿手中的黑匣子,在遭到冯嬿剧烈地反抗之后,他们最终用一支镇定剂制服了冯嬿,抢下无力反抗的她手里视若珍宝的黑匣子,随手丢在了一边。

冯嬿伸着手高呼道:“依心!我的女儿!”在失去意识前,冯嬿只想到:依心,宝贝,永别了,原谅妈妈,来不及好好跟你告别……

暗,一片黑暗,但是这次冯嬿似乎很快适应了黑暗。棕色的木屋,门口铜色的风铃,还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灯笼,她又来到那座木屋。

那个女子还是在冲茶,冯嬿惊奇地发现,那个被夺走的黑匣子,她的依心,好好地放在女子手边。

“你来了?我说了,你会来的。”女子依然温和地端给她一杯茶。冯嬿接过茶,只是看着黑匣子。“时间到了,好好跟她告别吧。”女子同情地看着冯嬿。

“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不,一个星期,不,一天!不,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有很多美好没有给心心!”冯嬿发疯似地跪在地上祈求女子,仿佛女子是救世主。

“你们的缘分尽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一个月,你们已经好好相处了,母女一场,没有遗憾了。”女子淡然地说。

冯嬿落下眼泪,依心仿佛感知到母亲的不舍,轻轻地说:“妈妈,别哭,做你的女儿,我很快乐,我很知足了。妈妈,别哭,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就像依心在的时候一样。”“依心……”冯嬿的眼泪“唰唰”直流。依心似乎很舍不得,她沉默了一会,黑匣子上源源不断流出水来,可是过了一会,她还是笑着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说:“妈妈,就像妈妈爱依心,依心也很爱妈妈,妈妈,是你教会了依心爱,依心有你这个妈妈,依心很知足了。妈妈,时间到了,依心要走了,你一定要幸福。”“不要……”冯嬿疯狂地摇着头,伸手去抓黑匣子,可是刚刚还湿漉漉的黑匣子突然变得干燥,就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女子轻轻拍着冯嬿的肩膀:“你尽力了。你让她感觉到了爱与幸福。你是个伟大的母亲。”

冯嬿跌坐在地,嘴里念着:“心心,其实,你也让妈妈感觉到了爱与希望,是你的存在,拯救了妈妈。就像你的名字依心一样,你也让妈妈依着自己的心生活了一次。”

黑暗渐渐消失,四周逐渐清晰:白色的墙,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吊针,白色的药,一切都是白色的,都是充满希望与光明的。一切都那么安静,就连耳边的狂叫,撕扯,吵闹声,以及急匆匆的脚步声,都没能扰乱冯嬿心中的平静。

冯嬿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棵大树,绿油油的枝叶撑开了一片天地,冯嬿轻轻拉下袖子,遮住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刀痕,望着窗外,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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