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脆的鸡鸣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木门,凉飕飕的晨风裹着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檐角的铜铃被吹得叮咚作响。我走在潮湿的石板路上,不经意间瞥见鸡窝顶上那束艾草——深紫色的茎秆托着油亮的叶片,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叶片间还缠着几缕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几片粉白的爬山虎花瓣,甚至有几株一声蒲公英的小伞,像是父亲特意采来的山野小景。
这是父亲天不亮就出门的成果。每年端午前,他总要在公鸡打鸣前就出门,专挑沾着露水的艾草。“带露水的艾草才好哩!”他总这么说,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叶片,仿佛在触碰一件珍宝。此刻凑近细瞧,艾草叶尖悬着的露珠宛如星辰,阳光穿透时,竟折射出细碎的彩虹,落在父亲新补的蓝布衫上,一闪一闪的。
我蹲在院子里看得入神,双腿渐渐发麻。直起身子活动筋骨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谈笑声。推开木门,只见村里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往回走,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大把艾草。张阿姨裤腿上沾着大片的草汁,裤脚还别着半朵野蔷薇;李大爷的布鞋缝里嵌着新鲜的泥土,竹篮里除了艾草,还躺着几颗刚摘的野莓。可他们全然不顾,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当年屈原投江,江水都染成了碧色……”王叔叔说,“如今咱们包粽子,也是要把这个传统代代传下去。”他们手中的艾草轻轻相碰,抖落一地细碎的阳光,混着艾草特有的清香,在巷子里酿成了端午的味道。
街上没人了,我转身往家走,抬头便望见门楣上斜插着的艾草束——蓬松得像大红公鸡的尾巴,这准是父亲的“得意之作”。他常拍着胸脯笑:“男人是门户的主心骨,门头上的艾草得扎得精神!”往年这时,他总会站在板凳上,眯着眼调整艾草的角度,嘴里还念叨着“左高右低,福气不跑”。跑进屋子,灶台上的蒸笼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雾里飘来糯米混着红枣的甜香。母亲盘腿坐在土炕上,面前摆着泡得发亮的粽叶、小山似的江米,还有洗得干干净净的红枣和葡萄干。她的手在粽叶间翻飞,三两下就折出个漏斗形状,填入糯米、塞进大枣,最后用棉线熟练地缠绕打结,动作利落得像在绣花。“尝尝这个枣甜不甜?”她忽然递来一颗大枣,指尖还沾着糯米,枣肉咬开的瞬间,甜香混着艾草香在口腔里漫开。
日头偏西时,母亲早已用艾草煮好了洗澡水。大木桶里,舒展的艾草叶片泛着油亮的光,蒸腾的水汽裹着草药香弥漫全屋。父亲蹲在桶边,粗糙的手掌沾着水珠,轻轻揉搓着我的后背:“多泡泡,一年不招蚊虫。”水珠顺着艾草的脉络滑落,在木桶里激起细小的涟漪。洗完澡换上新做的粗布衫,鼻尖还萦绕着艾草的气息,这时母亲端来刚出锅的粽子,粽叶一剥开,热气裹着糯米香扑面而来,咬上一口,大枣的甜汁顺着嘴角流下,父亲笑着用衣角替我擦拭,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阳光。
父亲走后的每个端午,我都会早早去野地采艾草。晨雾还未散尽,露水打湿裤脚,却再也等不到那声“快过来,这儿有棵好的”。指尖触到叶片的瞬间,恍惚又见父亲佝偻着背在草丛中寻觅的身影。当太阳爬上树梢,艾草上的露珠悄然蒸发,就像父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时光深处。如今,门楣上的艾草依旧年年更换,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父亲调整艾草角度时的念叨,少了他用衣角擦去我嘴角粽渍的温度,只留下漫山遍野的艾草香,在每个端午的清晨,萦绕在记忆最柔软的角落。
是的,每逢佳节倍思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