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与母亲第四次郑重告别。从此以后,母亲与我渐行渐远,已是阴阳两隔了。
01
2025年9月1日,单位举行每周一的例会,本计划让我在会前集中学习时,讲述一段冼星海与桂涛声合作抗战歌曲《在太行山上》的故事,以此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突然接到妹妹的急促来电,她带着哭腔说:“母亲怕不行了,赶快回老家来吧!”
我心里猛地一沉,顿感呼吸困难,头顶像箍了铁圈,嗡嗡作响。稍作镇定,我把原先准备好的稿子交给分管领导,来不及写请假条就急勿勿离开办公室,踉踉跄跄走到单位大院门口。雨点越砸越密,还刮起了旋风。没带雨伞,我站在东边药店门口避雨,打电话叫妹婿开车来文昌街接我。
呆站了一会儿,思绪飘忽不定。想来昨晚不应赶到曲靖来,班没上好,更照看不好老母亲。其实昨晚早有预感,老是感觉母亲跟我絮叨一些阵年往事,凌晨一点多我还没有睡着。清晨也不想吃早点,肚子里鼓着劲地疼,还有下坠感,急忙找到厕所蹲半天拉不出来,感觉浑身到处难受。真是母子连心啊。
02
驱车回到老家板桥,已是中午。跨进门,看见母亲已被移出卧室,躺在正堂屋左侧角落里的棉垫上,弟弟坐在母亲身后,将母亲小心托住。小妹明显哭过,脸上泪痕斑斑,她附在母亲耳边轻声提醒:“妈,我大哥回来看您来了……”母亲鼻息微弱,脸色寡白,紧闭双眼,没有回应,双手无力地耷拉在弟弟腿边。妹妹忙着为母亲净身、梳妆,最后在外面套上印着寿字的深色衣裤,戴上一顶有荷叶边皱的黑色绒制圆帽,一改她平日头顶蓝色头巾的样貌,让我感到些许陌生和不安。姑妈、小婶也忙着帮小妹一起给母亲穿寿衣,系腰绳。八十多岁的大舅母坐在门边指挥着要把衣服一层层拉平整,足足穿了五件衣服三条裤子,还准备了一根红色的绊脚索。大家轻声商量着还缺什么物件需配上。舅母一再强调,衣服裤子都只能穿成单数。
看到母亲嘴唇乌青干裂起皮。我兑了半碗温水,试过温度,找来两根棉签,蘸上水,一点一点润在母亲嘴皮上。母亲紧闭嘴唇,少量水从嘴角滑落到衣襟上,显然没有水进到嘴里,但我发现母亲的喉咙条件反射般地微微动了一下。我拉着母亲冰凉浮肿的手,压低声音在母亲耳边絮叨:“妈,我是你大儿子,刚回来。我家姊妹们非常感激您把我们生下来,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你培养的子孙都很孝顺,都很能干。而且您的孙辈分配均匀,四男四女八个孩子,每家都有一男一女,都是托您的福,每个孩子都牵着您的手长大,您对整个家族的兴旺发达做出了巨大贡献……”小妹补充道:“您不用牵挂谁,您放心,我们都会过得好好的……”弥留之际的人,可能最需要安慰,最需要听到真话。因大妹英年早逝,她可能对外孙子外孙女记挂最多,我接着安抚说:“大妹家的两个孩子,妹婿会带着他们过好日子,不劳您掂记着,其他在外地工作的孩子们正往家里赶来看望您。您有哪里不舒服就哼出来,别忍着,哼哼喊喊不丢人,任何人都有老了的时候。我小时候就爱哭,肚子疼了就满地打滚……”当我提醒她大女婿也带着儿子和女儿来看她时,听到她喉咙里发出哼哼声,过了一会,竟然微微睁开了右眼,努力地想看到外孙子外孙女,但目光是迷离的,胸腔发出几声咕噜声后,呼吸明显有了力度。我用手一探,心窝处也热起来。是否是穿衣翻身移动给她增加了动力。她欲言无语,只吃力地动了动嘴角。
母亲再次苏醒过来,我有些激动,在碗里添了温水,再次用棉签蘸到母亲唇上。弟弟静坐的时间太久,腿脚早已支撑不住,我从侧边把他换下来,让母亲靠在我的胸前。我明显感到她的呼吸更有力度,叫了几声妈,她缓缓把目光移向我,露出一丝欣慰。我在想,凭现在的状况也许还能撑几天,寿衣是否穿早了。紧接着,母亲的胸腔又鼓动了几下,她想把手抬起来。据我平时守护观察,她是感到热了,伸手一探,果然腋下温高,我赶紧把扣好的衣扣帮她一层层解开。小妹端来温水洇在母亲的唇上,她安然了许多,脸色也不像我刚进门时看到的那般青灰色。我劝母亲说,你累了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小妹要把母亲自然分开的脚尖并拢,我制止住,顺其自然。在我托着她的腰身这一个多小时里,母亲急促呼吸过三次,我尽量让她保持舒服的靠姿,像托住一满碗水,不敢轻举妄动。我的右腿压在身下几乎失去知觉,可见弟弟从早上就托着母亲,坐到中午,需要很大的耐力。但是弟弟执意要换我抱着母亲,说他习惯了。
把母亲交给弟弟抱稳后,我到前排老屋喝了口水,坐到院中仅休息了10余分钟,屋内一阵慌乱,舅母大声呼我快进正堂去。态势不妙,我腿脚发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母亲身边,她的头已无力地仰朝后边,几缕焦枯的银发覆在额头,眼窝深陷,颧骨高突,面无血色。弟弟托着母亲双腋的手也无法腾出支撑她的头部。我赶紧接住,扶正。身旁一位表姐肯定地说——咽气了。刚刚她听见气息往里呼噜了两声就没了动静,手指也无力地散开,脚尖也分得更开了。大舅母亲手把绊脚索拢上母亲的脚尖,小妹哭着帮母亲再次扣上纽扣。我劝她别哭,以免惊扰到母亲,但我的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小婶接过父亲备好的含口码子(一枚拴着丝线的银戒指)塞进母亲口中,母亲的下颌失去支撑耷拉着嘴张得很开,我轻轻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让牙齿逗拢,弟媳递过一块红色的蒙脸布,我用左手覆上,再次试过鼻息,确认母亲已经赴瑶池而去。时间定格在2025年9月1日17时20分。
穿戴收拾停当,待人送来冰棺,依序为她入殓。装棺入殓的物品早在母亲病重时已备好。先在棺中垫入一块大红绸,两边铺出棺外,棺底依次铺上六叠呈三角状的钉孔白纸(俗称垫背钱),再按生前床铺的样子先铺垫棉、置三角寿枕,几人合力将母亲的遗体平稳移入棺中,拉平衣裤,正冠扶鞋。尽管用绊脚索拢着鞋尖。母亲生前因股骨受残变形,右脚始终有些抚不周正。小妹找来几件她穿过的衣服叠放在周围,还给她两只手里拽上几块饼干,并叮嘱黄泉路上遇到恶狗追咬时丢给狗吃,赶快趁机离开。不知这一设想场景是否存在。最后盖上寿被,将棺边红绸也卷入棺内,扣上棺盖。冰棺棺盖是透明的,边缘还饰有一圈霓虹灯。于是在头部盖上一块蒙面布,供亲友掀起瞻仰遗容,最后覆上一块凤纹红绸罩住整个棺体。
冰棺弄好后,在灵前置一供桌,布上食品、水果,焚上香,点起长明灯。
小弟赶紧打电话让花店司仪送来金菊银菊,簇拥摆放在棺箱周围,把整个灵堂装扮得肃穆而庄严。收拾停当,一众女宾跟着妹妹嚎啕大哭起来。我一一劝住她们,祈望母亲的灵魂安然驾鹤西游。
我最后揭开红布再看一眼母亲的遗容,她安然入睡一样平躺着,面部舒展开来,没有了往日因疼痛而显出的愁容,甚至脸上的老年斑都变淡了。
03
母亲躺入冰棺中,她算是解脱了。我和弟弟、妹妹却繁忙起来。我们强忍悲痛,整理情绪,赶紧召开家庭会,商量安排丧葬事宜。头件事就是请村中的聃公化缘老祖来翻八字,确定火化和下葬时间,及时向后家三个舅舅报丧。化缘老祖问孝堂布置成纸的还是布的?因9月3日火化,17日安葬,时隔半月,灵堂扎成布的要经久耐事些。化缘老祖又问要不要颂经超度,考虑到第三天火化仅有两天时间要准备很多事,怕忙不过来,颂经就往后延。
当晚,我草拟一份讣告:
母亲王德兰因病医治无效,于2025年9月1日17时20分与世长辞,享年73岁。兹定于9月3日(七月十二日)14时在陆良殡仪馆火化,9月17日(七月廿六)14时安葬。
从母亲最后一次脑梗死造成右侧上下肢不能动弹,整整卧床三个月零十天,绝大部分时间是在老家由弟弟和弟媳侍候照料,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妹妹有空就从曲靖赶回老家来照料几天,帮老人洗头剪指甲,浆洗衣服铺盖,让她保持干干净净。我上班时间不便经常请假,只能放假或者周末回来看望老人。孙辈也经常抽空回家来探望她,让她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有人前来看望,她就再三向外人夸赞子孙子们孝敬她,赡养她,让她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当晚商定请弟媳的大姐当代东主持操办宴席伙食,开列共上几道菜,请哪些客,有几桌人,还要确定出殡搭重(抬棺)的8人名单。再一件事就是要联系火化相关事宜以及勘察确定公墓穴位。
从母亲去世当晚起,子女就地睡在灵堂前守灵。我家姊妹们按男左女右,分别守在棺前且不能跟母亲遗体睡成一个方向,得集中在母亲头部附近。我正在搜寻哀乐时,小妹婿知道冰棺上备有哀乐,打开开关就播放起来。冰棺的制冷设备发出很大的嗡嗡声,尤其在夜间更觉声音刺耳,根本无法入睡,干脆坐起继续商量要事。当晚大家凑在一起罗列请客对象并电话报丧,告知火化及下葬时间。
9月2日早上出发,约上小舅家儿子王鸭坤还有牛官堡念树长舅舅去车马堡村外公墓勘察墓地。选择安葬在这里,一是离母亲的出生地较近,心里踏实。二是墓地多次扩容已安葬不下更多人,得托人说情才能在公墓边再扩出两个墓穴来,为父亲预留一个。待确定公墓位置,午后返回来,在化缘老祖主持下,家里的灵堂已经扎得差不多了。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早在她健健康康能四处走动时,每年端午节卖彩线,中元节卖亡人冥服,一点点积攒下几叠零钱,也不忘记为老伴和自己细针密线缝好装棺的老人鞋备着。她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几十年来穿过的旧衣不舍得丢弃,浆洗后整整齐齐叠放在箱子柜子里。清理衣物时,发现多件衣服还是崭新的。另外有些五元拾元的零钱用橡筋捆好藏在米缸里,数额不大,但是她多年辛苦的积蓄。看到这些,我泪奔了。老人一生节俭,省下的这点钱揍和着办丧事,而这些衣物成了临终后处理的难题,每个子女留下一套做纪念,其他都忍痛焚化了。
04
商议丧葬事宜间隙,弟弟提到两个反常现象。
一个星期前,母亲住嘴,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喝口水都能听到母亲的肚子里发出咕咕声。喂她吃东西,她用舌头全部顶到嘴边。因疼痛发出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无力。四肢浮肿加剧,两手背上青一片紫一片黑一片,用毛巾盖上,她又抽开手说压得生疼。两条腿瘦到皮包骨头。脚踝以下肿得像馒头,破溃处不断渗出浓液。弟弟妹妹几次提出送她去医院,她都无力地摆摆手,牙缝里挤出一句——没用!她也许意识到时日不多,静静等待那个特定时刻到来。
上个周末,我和小妹一同返回老家,发现母亲的腿脚肿胀、溃烂,尤其是手背上看不到一块皮肤的原色,感觉像被撕裂成多块腐肉拼在一起,看了心里很难受。我拉着她的手,又捂住她的脚,感觉有些地方是冰冷的,病情在严重恶化,肌体在逐渐衰竭。
星期天的早上,我拉着母亲肿胀冰凉的手说说往事,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阵一阵听到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我轻声告诉母亲,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她想了想,无力地说——骨头疼。我抓住她的手,盖着被子都瑟瑟发抖。我说,妈,我去镇上为你开点止痛针打下去。母亲竟然说“谢谢!”她一直在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就怕惊扰到儿女。我憋不住情绪,迅速走出屋外,流着泪叫上弟弟开车直奔板桥镇卫生院。
值班医生赵老鲁说,镇痛剂杜冷丁不能开出医院去用,看过病历,有依据开针水为老人减轻疼痛,但必须把老人送到医院来现开现打。我和弟弟一再解释母亲已病重散架,拉不下来,能否派人出诊。医生说街天病人多,走不开,要出诊还得向院领导请示。他叫我去村卫生院请一个医生来一起去打针。我又跑到相距3000多米远的村卫生所去请人。卫生所负责人闻祥说,今天新学年开学,护士请假去送孩子读书,值班人少,走不开。我又跑回镇卫生院请求赵老鲁帮忙,只差下跪求情了。他抵不住软磨硬泡,说让我们等到来就诊的病人少时又去向院领导申请出诊。我们到三楼找到值班的严建刚副院长说明情况,他现打电话请示院长,院长一口回绝了,他说前不久出诊出过事,不予出诊。真是羞愧难当,想为母亲打一针缓解一下疼痛,那么小的事我都办不到,我自责无能!最后背开医生叮嘱弟弟,母亲还这样疼得发抖,赶紧从其他渠道也要想办法为母亲弄来止痛针!
没曾想,母亲一天后就撒手人寰,让我心存愧疚,永难释怀。
弟弟还提到一件事。
9月1日早上,天刚蒙蒙亮,母亲说她要吃稀饭。煮稀饭太慢,弟媳听后赶紧骑车去板桥镇上买稀饭。母亲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吃东西了,她想吃饭,大家都喜出望外忙活起来。守在母亲身边的弟弟问母亲要不要先喝口水,母亲提出要坐起来,她一直躺着,躺了几个月,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弟弟赶紧把他特意买的医用床慢慢绞起半边,让母亲几乎处于坐立的状态。弟媳也买回了稀饭,赶紧用勺子舀起吹凉,给母亲喂了两口,她又吃不下去,用舌头把饭顶出来。其实,现在想来,那是明显的回光返照。就是病入膏肓的人突然反常要吃要喝,打起精神要看她惦记的土地、庄稼或她留念的物件,那就是生命的最后一搏了!
在家值守的妹妹也有了警觉,赶紧去为母亲翻找备好的寿衣。到了早上九点之后,母亲的精神状态逐渐萎顿下去,懒言少语,喝水也咽不下去,只听到进气,出气很弱,妹妹赶紧打电话通知我,让我别上班了,赶快回家,以防不测。
05
应邀前来布置灵堂的化缘老祖带着笔墨纸张过来正要写对联时,我请求让我儿来写。
我心里思忖,不想用“哀哀吾母、音容宛在”“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灵前香烛祭魂魄,堂内哭声动世情。”之类,千篇一律的词句来哀挽母亲,交给儿子一项发挥其特长的任务,让他亲手为奶奶写正门上的挽联。
他字斟句酌,蘸墨写下工整的几幅字。
上联:德泽润家声,耕云锄月育成蕙质松贞满庭秀;
下联:兰仪昭世范,懿范慈箴留得春晖寸草百年恩。
横批是巧妙的嵌名祝福语:德音兰馨。
我也动手书写了一幅挽联贴在楼顶的玻璃大门上。
上联:效慈母以勤为本,
下联:尊祖訓宜俭当先。
横批:尊祖敬母。
贴好挽联,儿子主动带着他堂弟去板桥镇上帮奶奶做遗像。他们商量,遵从奶奶的遗愿,选了一张她四五十岁时照的全身像,她安然正襟危坐,容光焕发,双脚并齐,双手端在膝上,一张标准的农家能人照。人像被扣出来放到了雪山、森林和湖泊的背景中。做好的照片,母亲看上去像去到一个她最喜欢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06
9月3日是全国上下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胜利日,大部分单位组织干部职工收听收看阅兵式盛况。
估计殡仪馆9月3日上午也很忙。于是我们商定,中午去陆良殡仪馆火化母亲遗体。去火化前要带上办证人身份证和母亲身份证,以及居委会开具的死亡证明。
亲人去世后3天,按照云南当地农村习俗,要在去县城焚化前请后家前来督办丧事。我们当地说的后家,就是我母亲的兄弟姊妹们。他们过来开路送行的时候,要换供桌上的供品。这事本该三个舅舅商量好了一起来操办。但三家人都有矛盾,一个不理一个,无法统一意见。小舅舅和舅母主动备好供品,早早送来,包括囫囵鸡、猪膘肉、煎对鲤、米饭、鸡蛋、苹果、桔子、香蕉、什锦糖以及其他油煎食品(燎花、芋片、荞丝、粉皮等),舅母小心地把棺材前后的两盏长明灯拨得更亮些,又在灵前焚上老檀香,点燃三柱清香和一对白烛。
灵堂里,烛光跃动,芸香缭绕,颂经声声,仙气飘飘。黑纱覆边的遗像前平摆着两根哭丧棒,棺(骨灰盒)侧置孝子丧灵冠、草鞋及孝衣孝幛。前侧立着灵牌位,上书“近故闺评淑德慈惠显妣张母王太君之灵前柩。这样的灵牌,过去要用方泥打底座,今简化用肥皂块代替,插上两枝香棒支起红罩,紧挨旁边的引灵旛子上写着“西方极乐世界接引新故亡人王德兰形魂随旛脱化”。开头写的“唎嗶”两字上面加了雨字头,我读不来,但大体意思是侍从应答之声吧。灵旛左右直书“金童前引导,玉女后参随”,左右各立金童玉女相伴伺奉,金童执鹤幡,引进善人桥,玉女持莲羽,提幡送西方。孝幛顶上纵向悬着四盏白纸奠灯,黄白黑三色孝帐垂帘匝地,绣球上贴着圆盘大的“奠”字。
弟弟一大早就请来聃公另开路送行做准备。十点仪式开始,儿孙们跪拜灵堂前,请化缘老祖主持祭拜。随后殡仪馆的灵车开进院中,在灵堂前摆好等待接送遗体,选好一幅临时盛殓火化的纸棺送入灵堂。八名搭重壮汉将母亲遗体从冰棺中合力抬起,换装进火化纸棺,上盖红绸。在化缘老祖的指引下,我将盛有斧头和礼品的方盘双手举过头顶,下跪请求三位舅舅行盛殓复钉礼。
八十多岁的大舅接过斧头已老泪纵横,他绕棺一周,逐一象征性地对五个棺钉敲过一遍,每敲一个钉就说一句吉利话,叮嘱妹妹不要惊惧不要害怕,祈愿她安心上路,早早西归。黄泉路上,一路走好,喝过迷魂汤,忘掉今生事,跨过奈何桥,重投幸福门。
开路仪式结束后,门外鞭炮声响起,八名搭重壮汉吆喝一声,将母亲的灵柩抬出灵堂,我和弟弟披麻戴孝,头顶三灵冠,手执哭丧棒领头下跪,为母亲的灵柩搭桥,随后长孙手捧遗像,次孙手捧灵牌,其他孙辈紧随其后,所有亲朋好友依次下跪搭桥,让灵柩从身上缓缓抬过去。搭桥的孝子孝女孙辈及后家亲戚和家门父族齐刷刷排成长龙,迎面三次背向三次为亡灵通行接龙,一直搭到村外的官桥,选定一片开阔地界,跟随摇着铃铎的化缘老祖正三圈反三圈绕棺。一路念经,祈祷,作最后诀别。
绕棺后,将灵柩装进灵车,我家姊姐们爬上灵车护送灵柩向县城殡仪馆而去。
刚要并入国道,迎面遇到我们单位派来的慰问吊唁组,他们劝慰节哀,叮嘱从简文明操办丧事。我下车向三位同事打过招呼,因重孝在身,不便回家,叫来一位姐夫嘱托他带贵客到家里安排吃午饭。
07
我们按约定时间赶去殡仪馆。来到县城南面的火化场,已经是正午一点多。等待火化期间,亲人们围着棺材放声哀嚎,深表不舍。
下午两点正式火化。工作人员取来三柱香,在棺上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祈祷仪式毕,工作人员将香棒递给我,示意让我安插在焚化炉前,并端来一盆净水,水里飘着两只纸船,示意亡灵登船渡河到另一极乐世界。随后工作人员将母亲的遗体推进火化炉。我们坐在外面足足等了50分钟,等待显示屏上出现火化结束,炉门打开,铁架上仅剩一堆白骨。
工作人员取来两个锡盒,将母亲的遗骸收纳进去,然后用刷子清理其他骨灰,全部并入盘中。我们一路跟随到隔壁房间举行骨灰装匣仪式。工作人员打开骨灰盒,放入预先备好的锡纸及相关物件,垫上红绸,先放入骨灰,留下几块大的头盖骨,让我和弟弟妹妹净手后行礼毕,每人接过一块头骨放在最上面。
我手捧的那一块较大的骨头,看上去外面是白色的,但骨头里面颜色深黑,也许是因母亲多次脑梗,造成颅内出现沉淀物,我明显能感受到焚化后骨头的余温。收殓完骨灰,工作人员盖上红绸,关上骨灰盒盖,郑重地将骨灰盒交给我,让弟弟打着黑伞,一路指引我们将骨灰盒送到三楼储藏间,放置在136号柜子里。我们将钥匙交给工作人员,按过确认手印,领取火化证。工作人员叮嘱,到安葬日,要拿着相关证件和村委会干部按预定时间一起来取骨灰盒,送到公墓安葬。
下楼后,家人递过拌入糖果的米筐,每人抓起一把向后撒去,相继告别了殡仪馆。回到老家,看见烧棺木的壮汉也刚回来,大家跨过柏树枝烧的火堆,在院中每人喝一口糖水,表示祛邪,祈求平安!
接下来,就等15天后再来殡仪馆取骨灰到公墓去安葬,让母亲入土为安。这方小小的骨灰盒成了母亲永久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