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很善于写故乡。写故乡的人,故乡的事,故乡的景,故乡的情,和故乡的烟火。那是每个人温暖的家。
散文集《花窗》是她的成名作,入选重庆市少数民族作家精品丛书。《花窗》由“沉寂的窗户”“火铺上的烟火日月”“衣如羽翼”“辛卯春节记”“地图上的新娘”五辑组成。
在春光翘首的日子里,轻风微醺。杨柳爱家乡、恋故土,离家许久也割不断成长的点滴。她用笔深情抒写着原乡的记忆。写寨子里的姐妹、兄侄、婆姨、叔伯。在散文的叙述里,她用温暖细腻的笔触、体察入微的笔调、散慢却有节奏的语气,从容却深刻的精神内核,传达出抚慰人心的祝福。杨柳说,她心中的故乡,是孩子们可以捧在手里的故乡,是成年人可以打拼的故乡,是年老之人可以怡养天年的故乡。“辛卯春节记”是第四辑。第四辑只有一篇文章《辛卯春节记》。《辛卯春节记》由十个记忆片断组成。
松驰感表达,唯美温暖
作家舒缓式的文字节奏,带来感知的审美。杨柳长于将生活素材转化为作品创造。不急不躁、舒缓有序,很是清晰朴素。那是一种淡到极致的美。我的总体感觉是这样的:一边读书,一边眼前就会出现连续性画面;每一帧画面上面胶片式人物徐徐铺开;每一个人物又牵引着人物的故事。娓娓道来,张弛有度,动静结合,书写着年轮与日常。
“年夜饭早早吃过。母亲在灶里烧上火,大锅里装半锅水,把洗净的甑子坐进去,放进竹蒸篦,竹蒸箅上铺上洗净的松针,倒进糯米去,用小竹箕盖好,就蒸开了。灶塘里的火燃得旺,锅里的水翻滚着,慢慢地竹箕的蔑缝里,米香就热腾腾地冒了出来,香死了,一家人都围到灶前,伸长脖子吸那越来越浓的米香。”作者写母亲打糍粑时蒸糯米,节奏很慢、很缓,细节具象感十足,让人很是舒服。
《辛卯春节记》里,作者写了春节回家,写春联,打糍粑、揪糍粑,写族谱,做年夜饭,盖房子,给树放水,年青的长孙看上广州打工的管理拉长,祖父说那姑娘腰杆像根芭茅草;写家乡食材的味道,那是会长久慰藉一个人肺腑干肠的味道。
在杨柳的文字里,我以为她有效提供了三种价值。
首先是公共情绪价值。“寨子里第一家打糍粑咚咚咚的声音和号子声才响起,其余人家就急了,不一会儿,又响起两处,再一会儿,响起三处。到掌灯时分,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打开了,打锤声、号子声、在寨子里此起彼伏,相互响应,这是过年的高潮。”作者抓住节日气候的象征性特点,强化顺应自然的生活,放大习惯中的声音与节奏,写出了日常中的新奇和常态。而这种常态,传递出来的却是所有人家承载的最简单岁月。一方面,表达出作者敏锐的观察力;另一方面,也带给阅读者个性冲击与视觉显现,从而达到情绪感染与共情。于此,作者实现了从个性感知到共性认知,再到个性自知的的转换。同时,又在背后架构起读者自我的春节体验与三维记忆。
其次是理想主义价值。一篇优秀的散文不仅是生活的复读品,而是从生活中走出来的活的艺术品,带给人美的陶冶和对未来的期盼。在期盼里,有大展宏图,也有小的确幸,它们都是阳光照进来的亮堂与希望。“哪副对子贴正房,哪副贴厢房,哪是贴柱头,哪是贴窗子,哪是上联,哪是下联,父亲一边贴,一边告诉我的儿子。等到几十副对联都贴好,一幢房子红朗朗的,年,扑面而来了。”作者写年,通过父亲生炭火、裁红纸、写春联、贴春联、讲春联,写出了小户人家对那红通通年的祈盼。那是年吗?那是又一个秧苗拔节、麦粒灌浆、玉米抽穗、豆荚结实,和美好的日光、雨水、雪露、光阴,是作者心中“过去的尚未离去,将来的即将来临,人忽然感到到处都是时间”的蓬勃生机与跃跃欲试。
最后是人文关怀价值。大年三十,寨子里的人家家都做年夜饭。“人们相信这一切存有因果。如果做饭的人不够虔诚,或者说不够谨慎的话,……,无论做饭的人手艺再好,心意再诚,也是事倍功半的……。老父亲用红漆大茶盘盛上酒菜和米饭,端到堂屋,在神龛前,敬献给先祖。”“人人敛声静气,祭拜各自的神灵。这是人与天地神灵对话的一刻。”作者通过对熟悉的人事物具象描述,体现了最简单的道理:对自然的遵循、对祖先的敬重、对信仰的敬奉,和对未知的敬畏,从而传达出那份原始的、厚重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行有所止”。而今,当我们恢复与世界的链接,当物质世界越来越丰裕,精神世界愈来愈来多元,我们的人心又该如何安顿?人与人之间又该如何呼唤、培育和重建人文关怀与自我修养呢?那会是爱、信任、坚韧、理解、友善吗?于我而言,可以肯定的以为,人其一生,终究是不能被物化的。
突袭式写作,直击人心
作家散文式的故事表述,隐寓深刻的现实。故事是文艺作品的根基,与体裁无关。它可以通过时代背景、情感共鸣、细节检索,构建起作品强大磁场和深层引力。杨柳对故事中小人物命运的讲述,自然且独到,简单、含蓄,却意味深长。它吸引人的不只是注意力的时长,还有实践与思考。
“同是一个祖父的孙子,大伯今年却萎悴得很。……先是生了一场病,刚出院,大伯娘又犯头晕,一天到晚吐得翻江倒海。大伯的儿子杨军在广州打工,也是做鞋跟。……陪护母亲期间,杨军想到半年来一直胸闷胸痛,就抽空去查了一下,没想到一查就是肺癌,医生建议立即手术。”“他沉默了一个星期,一个计划在胸中形成。他辞别父母,重回广州,到他打工的厂子,继续拼命劳作,三个星期后,他全身披满木屑,像一个雪人,倒在厚厚的木屑里。”“老板一向对工人慈良、宽大。听了杨军的话,苦着脸说:‘厂子效益不好,我拿不出钱。你说你在我厂子里打了八年工,请问,我们有用工合同吗?你告我,都没人理。看在我们几年兄弟情分上,我给你三千块钱,也算尽了我当哥子的情义。’”“杨军拿着三千块钱,回到池流水,兄弟姐妹凑了钱,送他到重庆做了手术。”
杨柳通过对大伯儿子杨军的白描和故事书写,反映了90年代沿海打工潮的一个现实缩影,和无数类型化人物的命运连接。90年代,劳动力资源大量调离沿海地区,年青人背景离乡、外出打工,多从事三来一补加工型贸易。每个人的故事既是一部奋斗史,又是一条血泪路。
而今,面对生态化新战略,城乡产业升级,资源融合、资产重组,新市民下乡,新农人返乡创业,乡村振兴方兴未艾。当工业文明回看农耕时代,祖辈的智慧、勤劳、勇敢,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再一次直击着人的心灵。
我不知道杨军后来的结局。但我知道杨军他们,如果生活在现在,凭着敢拼敢闯敢干的劲儿,指不定,会干出一番新光景。
看,他正在池流水搭新屋,开合作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