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

子夜，醒后梦境了然无迹，却打开了思维的闸门，如御风旋飞，又如遁地而行，神游八极，思至四海。

此时外面正夜雨梳柳，雨打夏花，间或几个雨滴打落在窗台，发出有节律的“吧嗒”声响，这让我一下想到了钢琴曲《Kiss The Rain》，这雨，不就是大自然在夜阑人静时分，弹奏的一首优美的钢琴曲吗，跳跃的优美，动情的吟唱，在静夜悄悄上演。又想，路灯下闪亮跳跃的雨滴中，会不会出现一个撑油纸伞的姑娘呢，有这样的“雨中印记”，那该多么有诗意，如果真有，必定不会是《雨巷》中结着愁怨的，必定是明亮的、活泼的，必定没有丁香一样的忧愁的，因为这雨夜，下在花开正好的时节，她一定是感受生命之美好而来的。

思绪一转，想起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诗句，原来陆游是常听雨做梦的，只是陆游在这“孤村”里听的风雨和今晚都市的风雨完全不同，他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诗，是写了二首的，在第一首中他写有“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的句子，这够上狂风暴雨级了吧，过了“满城春色宫墙柳”时期的陆游，把抗金复国做为毕生追求，人生的风雨也就剩下狂风暴雨了，你看“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份急迫的拳拳报国心，怎么会有和风细雨呢！“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才是他。

这夜雨，下的毫无征兆，晚上公园里遛弯还月朗星稀，半夜风雨已至，这也像极了人生，有些事总是来的出其不意、猝不及防。譬如，一次正常的查体，结果却告诉你，身体没有你想的那么健壮了；一条信息让你知道了，某个挚友的不幸遭遇；一次不经意的交流，让你觉出了对某人或某事付出的不值，如此等等很多，你也许会为此感到沮丧、失望、伤心、难过。但，就像这雨也不会下个没完一样，终究还是要停下的，所以，不如意的事情也要正确对待，心大一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该留下的自然会留下，这就是一种积极的心态，就是乐观主义者，这更像是人的成长，其实是不分年纪大小的。麦家在《人生海海》里说：“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放弃希望，也不要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因为总有些温暖不期而遇。也许就在这个雨夜，有人会给淋雨的行人，送上一把雨伞一样。

因为这雨，又想起了自己初中时，有一回中午上学路途中突遇暴雨雷电的事，这是一次终生难忘的淋雨经历。那是一个炎热夏天的中午，独自一人行走在两边都比我高出很多的、茂密的玉米和高粱的农田土路上，一阵风过去，乌云翻滚，雷接着就在头顶炸响，闪电耀眼，一个接一个，雨像瓢泼下浇，这雨下的瞬间让我心惊胆颤，我踏着泥水四溅的路，趟过水深过膝的急流，一气狂奔到还有三四里地远的学校，到了学校才感觉自己成功逃过一命，也彻底知道了落汤鸡是啥样，记得和我一样狼狈而来的同学有好几个。

还有一次，是冬天下午放了学，开始只是下小雨，我和几个同学没得选，只能冒雨回家，走着走着，气温下降，小雨慢慢变成了冻雨，不多会，每个人的头发都结成了冰凌，竖立了起来，用手一摸哗啦作响，身上的衣服都结了冰，明晃晃、硬梆梆，像武士的盔甲一样，整个人像一个透明的冰人，当时觉得很有意思，还互相取笑。

是的，上面上学途中所遇的两件事，都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的。再看看现在孩子的上学条件，稍远点，家长车接车送到校门口，学校里宿舍、伙房、餐厅、热水、取暖、降温，样样齐全。我们那时候想都不敢想，有口热水喝就谢天谢地了。你要非得问我那时学校啥样，就是两排简陋的平房教室和办公室，当然还有厕所，没有院墙。我不禁慨叹时代发展变化真快，日新月异，几十年的时间，很多东西都更新迭代啦，几天不学习，真就被时代抛弃了！大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到乡翻似烂柯人”之感。

听着外面的雨声，我还想起了季羡林老先生《听雨》这篇文章，他把雨敲铁皮的声音，硬生生的听出了“金声玉振”、“黄钟大吕”，听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还听出了“如弹素琴”、“如舞霹雳”、“如兔落鹘起”，这得是多高的人生境界啊，真的是雅人一个！吾辈差之甚远。李健吾也不赖，《雨中登泰山》，竟也“一路行来，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

我想起了白天路过的荷塘，在这夜雨里该会是啥样子呢，碧绿的荷叶在雨水的冲洗下会更加娟然吧，那“袅娜地开着的”花朵儿，才真的像“刚出浴的美人”吧，下边的鱼儿大概游得更欢畅了吧。谁知道呢，天亮就要去看看，我可不学李义山，非得弄什么“留得枯荷听雨声”，会煞风景的。

溜溜转转，天马行空一般，也不知道雨停了没有，竞冒出了宋人蒋捷的《虞美人》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

点滴到天明。

只是无有僧庐，夜雨倒是几分相似。

忽忽悠悠，驰骋一圈，思绪收回。自己告诉自己，世间没有过不去的事，随遇而安，举重若轻就好。

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