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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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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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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记

生命是一场奇妙的相遇,而我们与四只鸭子的缘分,始于女儿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失落。

 因为我的缘故,十一岁的女儿遭遇了烦心事。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总是低垂的睫毛,我心如刀绞。

 有天去接女儿,看到小小的人儿蹲在地上,盯着学校门口售卖的小黄鸭挪不开脚。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挤在一个塑料盆里,像一团攒动的绒球。其中一只黄色嘴巴的格外活泼,不停地用扁嘴啄着盆沿;一只白色嘴巴的体型稍大,镇定地站在角落。

 女儿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只黄色嘴巴的小鸭,它立刻歪着头看她,黑豆般的眼睛闪着光。

 "我要给它们一个家。"我轻声说,"就像你喜欢它们一样。"

 那天我们带回了两只小鸭子,还有配套的饲料、饮水器和铺笼子的木屑。女儿给它们起了名字:白嘴大个的叫大白嘴,黄的叫小黄嘴。

 我们给它们在阳台上布置了一个温馨的角落。女儿跪坐在笼子前,看着两只小鸭子笨拙地探索新环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天晚上,她主动要求给鸭子们喂食,甚至破天荒地跟我聊起了学校的趣事——这是近两周以来的第一次。

 然而命运总是以最残酷的方式昭示生命的意义。 第二天清晨,我们被一阵急促的“唧唧”声惊醒。冲到阳台时,大白嘴正死死啄住小黄嘴的脖子,小黄嘴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等女儿拉开它们时,小黄嘴已经瘫软在笼底,温柔的黄色绒毛上沾着几滴刺目的血迹。

 女儿僵在原地,害怕地哭起来。她犹犹豫豫地捧起小黄嘴尚有余温的身体,泪水砸在它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上。我抱住她瘦削的身体,和她一起为小黄嘴的不幸遭遇难过。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大白嘴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关于生存本质的问题。那天下午,我们又带回两只小鸭子,但已没有了最初那份雀跃的喜悦。女儿开始查阅鸭子习性的资料,把饮水器换成分散式的,喂食时严格监督每只鸭子的进食情况。

 有天下班回家,我和女儿决定给小鸭子们洗澡。最小的那只小黄鸭全身湿透后,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它趔趄着挣扎几步,“咚”地一头栽倒在地,细长的脖子痛苦地向前伸长,小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最后蹬了蹬脚,便没了动静。

 女儿瞪大了眼睛:“妈妈,它冷死了!我们得救它!”说着,便急匆匆地拿来电吹风,小心翼翼地对着小鸭子吹去,像是要把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嘴里还不停念叨:“加油,你要醒来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原本僵硬的小鸭子先是翅膀轻轻颤动,接着竟缓缓抬起了头,懵懂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迷茫。它活过来了!

 我和女儿惊喜地对视一眼,忍不住欢呼起来,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为了纪念这个神奇的时刻,我找来一根鲜艳的红线,轻轻系在它的脖子上,那一抹红,像是生命的印记,也像是我们与它之间特殊的羁绊。女儿兴奋地给它取名“小红线”,表达我们对它深深的牵挂与祝福。

 而那只曾经欺负同伴的大白嘴,不大不小的“中中”,也“唧唧”嚷着围上来表示祝贺。

从春至夏,三只鸭子在女儿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每天清晨,无论多困,她都会准时起床清理笼子;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鸭子的状态。我看着她踮脚挂温度计的小小背影,突然意识到那个需要我安慰的小女孩正在以一种疼痛的方式成长着。

 鸭子们褪去了绒毛,长出雪白的羽毛。它们食量越来越大,排泄物多得惊人。暖和的春天,20多度的阳台上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我提出要放生,女儿马上拒绝了。有一天我清理鸭笼时,摔了一下,女儿满眼心疼地给我端茶倒水,真诚地说:“妈妈,买有生命的动物来养真的很费心,辛苦你了”。

 有天女儿和小伙伴骑车回来,神秘兮兮地拉我到窗台,小手一指:“我发现了个养鸭子的宝地,你看烂尾楼边那个废弃的凹地,我们让鸭宝宝过去适应野外环境吧。”

 我们把鸭子转移到小区废弃绿化带的转角低凹处,用铁丝网和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易鸭舍。女儿每天放学后都去更换垫料,汗水浸透校服后背,却从不抱怨。

 "妈妈,你看!"一个雨后的下午,女儿兴奋地指给我看。小中中正用扁嘴灵巧地从泥地里挖出一条蚯蚓,其他鸭子立刻围过来争抢。阳光下,它们洁白的羽毛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已经不是当初捧在手心里的小绒球了。

 五月的一个周末,女儿突然问我:"它们快乐吗?"我正在清理鸭舍,闻言愣住了。女儿蹲在鸭舍旁,手指缠绕着一根稻草:"它们应该在水里游泳,吃新鲜的鱼虾,而不是被关在这里...妈妈,我同意你给鸭子放生。"

 那天晚上,我发现女儿房间的灯一直亮到深夜。第二天早餐时,她眼睛下有明显的青黑,但神情却异常坚定:"我查过了,我们的鸭子是北京鸭品种,适应力很强。我们周边有很多湿地,食物充足,也没有大型天敌。"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接下来的两周,我们开始为放生做准备。拆除鸭舍顶棚让鸭子适应日晒雨淋,喂食时故意站远,把白菜叶子甩过去,鸭子们吓得“嘎嘎”叫着东躲西藏,几个星期的“虐待”操作,鸭子们再也不亲近我们了。女儿记录着每只鸭子的反应,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今年夏天雨水充沛,鸭舍难免有些污泥。有天女儿喂食回家后查阅资料到很晚,找到我认真地说:“让鸭宝们回归大自然吧,它们准备好了,让它们去过清洁的鸭生吧,我做好攻略了”。

 放生那天,天空飘着细雨。我们把三只鸭子装进垫着干草的笼子,开车沿着湖边缓缓行驶。雨时大时小,女儿把笼子放在腿上,手指不时抚过笼壁,仿佛在安抚里面的生灵。

 "这里不行,水太急了。"在经过预定的堤岸时,女儿摇头否决。

 又开了二十分钟,来到一个放生圣地,我看着辽阔的水域,突然于心不忍,又否决了。

兜兜转转,我们来到骑行经常路过的那片湿地。这里水草丰美,几个池塘通过狭窄的水道相连。远处别墅区的灯光在雨幕中朦胧如星。

 女儿左手提着小狗,右手拖着鸭笼,气喘吁吁地穿过雨幕中的曲桥,来到小路尽头的水边,轻轻打开笼子。

 三只鸭子先是警惕地缩在一起,我狠心戳了戳它们,小红线第一个跳出笼子,它抖了抖羽毛,径直走向水面,其他鸭子立刻跟上。它们在水里划出优美的弧线,时而低头觅食,时而扎进水里,时而互相追逐。

 看着被放生的鸭子扑腾着翅膀,自由地游弋、觅食、鸣叫,“自由”被具象化了,那是生命与生俱来的渴望和权利。

 "看!"女儿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中中从水里叼起一条小鱼,但很快又吐了出来。"它知道那条鱼不新鲜,"女儿的声音充满骄傲,"它们会照顾自己了。"

 我们站在雨中,看着小红线摇头摆尾游向湿地深处,大白嘴和小中中巴巴地尾随其后。看着三团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湿地的景色,我们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热泪。女儿突然跑向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饲料撒向水面。鸭子们立刻游过来争食,就像过去几个月里每个傍晚的投喂。

 "再见,"女儿轻声说,"要好好的。"

 回程的车上,女儿一直望着窗外。雨停了,湿地水面上泛起金色的阳光。快到家时,她突然开口:"小黄嘴被啄死的时候,我觉得伙伴之间因为喝口水置对方于死地好残忍。"她停顿了一下,"但现在我明白了,生命就是这样,有相遇就有分离,有爱就有失去。"

 我握紧方向盘,看后视镜里,女儿的脸上喜悦的神色,那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丰足。鸭子带我们目睹生命的神奇,带给我们勇敢的底气。放生鸭子也是对我们心灵的一次松绑,让我们得以瞥见生命更广阔、更本质的图景——那是一片万物共生、彼此尊重的自然画卷。

 晚上,女儿房间的灯很早就熄了。我轻轻推开门,发现她已熟睡,枕边放着一本翻开的素描本。月光下,我看见纸上画着三只栩栩如生的鸭子,在水草丛中自由自在地游弋。画纸的一角微微卷起,那是小手反复摩挲后的思念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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