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看见那个卖花姑娘，是因为她在大街边生起的那堆火。

火焰在刺骨的寒风中不安地扭动着，仿佛害怕那点热气，被来往的车流与人潮裹挟而去。

她离火堆极近，蜷缩着的身子几乎要埋进那团光亮里。

那是一个铁皮桶，里面燃着些枯枝败叶。她蹲在桶前，双手覆在火苗上方，年轻的背影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身旁，一大车花静默地陪着——洋桔梗、康乃馨、玫瑰与百合，花儿在异常的寒冷里失了精神。

我凑近了看，好些花瓣的边缘已蜷缩起倦怠的褶皱。唯有那香气，还在固执地坚持，一丝丝、一缕缕地，混杂在都市的尾气与尘埃里，不肯散去。

昆明的冷，是能沁入骨髓的。这六度的湿寒，携着水汽的厚重，与北方干烈的零下一样令人难熬。那冷，像身上被浇了萃了冰的风油精，悄无声息地透过衣衫，慢慢渗进骨缝。

路人行色匆匆，裹紧外套从这满车的鲜艳旁走过，无人驻足。这一车的盛放，怕是注定要辜负这个寒冷的傍晚了。

她去进货时，大概没料到天气会如此骤变；又或者，是今晨的花价因天冷而格外便宜，让她愿意多进一些。

此刻，她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落寞，目光在跳跃的火苗与冷漠的行人之间游移。眼底那不肯熄灭的期待，一如那堆在风中明明灭灭、挣扎求存的火。

这景象本该让人心生凉意，可我的心头，却悄然盘踞着一缕暖——今天下午，我组织捐赠的显示屏终于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那所山村小学装好了。

那间空荡的会议室，每逢活动和会议，老师们便要爬上爬下地张挂布标。红布白字，在穿堂风中不安地飘摇，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从今往后，孩子们清澈的眼睛里，将能映出屏幕上五彩斑斓的世界，知识会以更生动、更暖和的方式，走进他们心里。

而老师们呢？我想起那些略显疲惫却总是温和的面容。他们再不用为了一场活动，反复丈量布幅的尺寸。也不用在结束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沉重的布标叠起、收好，等待下一次的将就。

那块巨大的、会发光的屏幕，或许真能带走他们肩上一些看不见的重量。愿那些琐碎的、耗神的累，化作眉间一丝不易察觉的舒展，让日复一日的工作，因了这小小的便利，多生出几分香甜。

一阵风吹过，被雨水侵湿的树叶飒飒地落下来。街边的姑娘站起身，轻轻拂去花瓣上的尘埃。她的动作极轻，像在安抚一个易碎的梦。

她的坚守，是为了眼前的生活。而我们今日去送显示屏，则是为了让远方另一群人的坚守，能少去几分艰难。

我转身走入更深的暮色里。身后的火光渐渐远了，那股冷香也终消散在风中。可盘桓心里的暖意，久久不散。

有人说三十里外的小城已经在下雪了。此时，卖花姑娘用微火温暖着双手，一块崭新的屏幕，正发出安静而恒久的光。

这人间，原是各有各的寒凉，却也各有各的坚持，各有各的在寒风中捧出的柴火与鲜花。

人如尘埃。点点微光，足以让某个角落，多一些香甜，少一些凛冽。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