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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园(z)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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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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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管道

这一年的初秋,北京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穿过清华园里的白杨树,簌簌地落在孙明远的课本上。书页间夹着的塞北照片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照片里是他家乡那个小县城的土路,路尽头是连绵的黄土高原,天空蓝得像块没染过色的粗布。

“明远,明年毕业设计选题,王教授的城市管网项目你不考虑了?”同宿舍的周建国推了推眼镜,手里捏着刚领到的实习分配表,“听说能留京,进市规划院,多少人挤破头。”

孙明远把照片按回书页,指尖在“城市建筑专业”的课程表上顿了顿。他想起去年暑假回家,县城里下了场暴雨,主街的积水漫到膝盖,父亲踩着水去修供销社的屋顶,回来时裤脚全是泥。“咱们这管道,跟漏勺似的。”父亲擦着汗说,“要是有懂行的人来改改就好了。”

那天晚上,孙明远在煤油灯底下翻完了刚借的《城市给排水工程》,书页上的管道图纸被他画满了红圈。现在周建国的话飘在耳边,他却摇了摇头:“我想回去,回塞北。”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宿舍,剩下两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另外一个室友张建军放下手里的篮球,抹了把汗:“你疯了?塞北那地方,连个正经的设计院都没有,你回去能干啥?砌墙?”

孙明远没反驳,只是把课本翻到“管道设计”那章。他想起刚入学时,王教授在第一堂课上说的话:“城市建筑不是画图纸,是给人搭家。有的家在繁华都市,有的家在偏远小城,可再小的家,也得有不漏雨的屋顶、不堵的管道。”

毕业答辩那天,孙明远的设计方案是“塞北小县给排水系统改造”,图纸上标满了详细的管道走向,甚至算好了每段管道的直径——根据县城的人口和降雨量,他把主管道设计成了80厘米。

王教授拿着图纸,眉头拧了拧:“明远,你这设计很扎实,但塞北的经济条件能支撑吗?80厘米的管道,造价不低。”

“我算过了,”孙明远指着图纸上的标注,“可以分三期施工,先改主干道,再扩支线,五年内应该能完成。县里去年刚办了煤矿,有了点资金,只要规划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台下有人轻轻笑了。后排的周建国凑过来,小声说:“你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回去了人家不一定用你。”

答辩结束后,王教授把孙明远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杯热茶。“我知道你想回去干实事,”老教授的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但你得想清楚,基层的事复杂,不是光有图纸就行。要不你先留京,积累几年经验,等有机会再回去?”

孙明远捧着热茶,杯子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想起家乡的土路,想起父亲踩在积水里的样子,摇了摇头:“教授,我怕等几年,县城的问题更严重了。”

这一年的夏天,孙明远背着铺盖卷,坐上了回塞北的火车。站台上,周建国和张建军来送他,手里拎着一兜苹果。“真不后悔?”张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混不下去,就回北京找我们。”

孙明远笑着点头,火车开动时,他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北京的高楼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地平线上的影子。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塞北的照片,照片里的土路在阳光下泛着黄,他在心里默念:等着我,我回来了。

县城的汽车站很小,下车时正赶上中午,太阳晒得黄土路面发烫。孙明远背着铺盖卷,沿着主街走,路边的土房歪歪扭扭,屋檐下挂着的玉米棒子晒得金黄。他打听县建委的地址,路人指了指前面一栋两层的红砖楼:“那就是,不过这会儿估计没人,都回家吃饭了。”

县建委的门虚掩着,孙明远推开门,院子里的老杨树下,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人正摇着扇子打盹。“大爷,请问这里是县建委吗?”

老人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

“我叫孙明远,刚从清华大学毕业,回来找工作,想搞城市建设。”

老人眼睛一亮,赶紧站起来:“你就是孙大学生?主任前两天还说呢,说有个清华的学生要回来!我是值班的老刘,你等会儿,我去叫主任。”

主任叫赵德山,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说话带着塞北的口音。他拿着孙明远的毕业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真没想到,咱这小地方还能留住清华的人才。你想干啥?尽管说。”

孙明远把背包里的图纸拿出来,摊在办公桌上:“赵主任,我想改造县城的给排水系统。你看,这是我设计的主管道,直径80厘米,能应对五十年一遇的暴雨……”

赵德山凑过来看图纸,手指在管道线上划了划:“80厘米?这么粗?得花不少钱吧?县里刚办了个煤矿,资金紧得很。”

“我知道资金紧张,”孙明远赶紧说,“可以先搞试点,分三期施工。第一期先改主街的管道,用煤矿的部分收益,大概需要十万块。等主街改完了,再改其他路段,这样能减轻压力。”

赵德山摸了摸下巴,想了半天:“行,我跟县里领导汇报一下。你先留在建委,当个技术员,工资每月五十六块,咋样?”

孙明远连忙点头:“谢谢赵主任!我一定好好干!”

接下来的日子,孙明远住在建委的值班室里,白天跟着老技术员去现场勘察,晚上就在灯下修改图纸。县城的管道大多是建国初期铺的,直径只有15厘米,有的地方甚至是用陶管,早就堵得不成样子。他跟着工人下到地下管道里,里面又黑又臭,污水没过脚踝,他一边记录管道的位置,一边忍着恶心画图。

有一次,主街的管道堵了,污水漫到了路面上,商户们怨声载道。孙明远带着工人下管道疏通,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堵塞的杂物清了出来。上来时,他浑身都是泥,脸上还沾着油污。商户们端来水让他洗,一个卖包子的大娘递给他两个热包子:“孙技术员,辛苦你了!要是早有你这样的人,咱这街也不会老淹水。”

孙明远咬着热包子,心里暖暖的。他觉得自己没选错,就算条件苦点,能为家乡做事,值了。

三个月后,县里批了十万块钱,同意先改主街的管道。开工那天,孙明远早早地来到工地,看着挖掘机挖开路面,露出旧的陶管。他拿着图纸,跟施工队的队长反复确认管道的深度和走向:“深度必须够两米五,不然冬天会冻裂。接口处一定要密封好,不能漏水。”

施工队的队长叫老周,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工人,他拍着胸脯说:“孙技术员,你放心,咱干活不含糊!”

可施工到一半,问题来了。煤矿那边突然说资金紧张,只能先给五万块。赵德山找到孙明远,一脸为难:“明远,你看这咋办?煤矿的钱要不回来,剩下的五万块缺口咋补?”

孙明远皱着眉,在工地里走了一圈。他看着已经铺了一半的管道,又看了看路边焦急的商户,咬了咬牙:“赵主任,我去跟商户们说说,看能不能凑点钱。等以后县里有钱了,再还给他们。”

他挨家挨户去敲门,跟商户们说管道改造的好处:“管道改完了,以后下雨不淹水,大家做生意也方便。现在资金不够,要是大家能凑点,等工程结束,县里会给大家免一部分税费。”

商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卖包子的大娘先拿出了五百块:“孙技术员,我信你,这钱我出!”有了第一个,其他人也跟着凑钱,有的出两百,有的出三百,最后居然凑了三万块。孙明远又跟亲戚借了两万,总算把资金缺口补上了。

第二年春天,主街的管道改造完成了。那天正好下了场小雨,孙明远站在主街上,看着雨水顺着下水道口流走,路面没有一点积水。商户们高兴地放起了鞭炮,赵德山拍着他的肩膀:“明远,你立大功了!”

孙明远看着欢快的人群,又想起了清华园里的白杨树。他觉得,塞北的风虽然烈,但吹在脸上,比北京的风更踏实。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去了几年。孙明远已经从当初的技术员升到了县建委的总工程师,头发也添了不少白发。在这些年里,他主导改造了县城的大部分管道,从主街到支线,从15厘米的陶管到80厘米的水泥管,县城的给排水系统一点点完善起来。

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图纸,最上面的一张是“县城东扩区管道规划图”。这几年,县城发展得快,东边盖起了不少新小区,还有一个大型超市,原来的管道已经不够用了。孙明远打算把东扩区的主管道设计成100厘米,这样能满足未来十年的发展需求。

“孙工,这是东扩区的地质勘察报告。”年轻的技术员小李把一份报告递过来,“东边的土壤有点沙化,管道得埋深点,不然容易沉降。”

孙明远接过报告,仔细看了起来。他想起二十年前改主街管道时的情景,那时候条件苦,没有先进的勘察设备,全靠人工测量,现在有了新设备,勘察起来方便多了。他在图纸上标下管道的深度:“就按三米五埋,接口处用柔性材料,防止沉降漏水。”

可没过多久,问题就来了。县长把孙明远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他的规划图。“孙工,东扩区的管道能不能改小点?”县长皱着眉说,“100厘米的管道太贵了,现在县里要建广场,资金有点紧张。”

孙明远愣了一下:“县长,100厘米是按东扩区的人口和用水量算的,要是改小了,用不了五年就会堵,到时候再改更费钱。”

“可现在广场的项目已经定了,资金不能动。”县长敲了敲桌子,“你看能不能把管道改成60厘米?先应付着,等以后有钱了再改。”

孙明远急了:“领导,管道不是衣服,不能将就!60厘米根本不够用,到时候下雨淹水,居民会有意见的。”

“居民的意见可以做工作嘛。”县长摆了摆手,“广场是形象工程,必须建,管道的事你再想想办法,尽量压缩成本。”

孙明远拿着规划图,走出办公室,心里堵得慌。他想起自己常跟别人说的话:“德国的下水道可以走汽车,我们中国的下水道管道不超过30厘米。”现在他想把管道建得粗一点,却这么难。

他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的图纸,叹了口气。小李进来送文件,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声说:“孙工,要不就按县长说的改?不然项目批不下来,你这几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孙明远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拿居民的生活开玩笑。管道要是建得不合格,以后出了问题,还是居民遭殃。”

他又去找县长,反复解释60厘米管道的弊端,可领导根本不听。最后,县长下了死命令:“就按60厘米建,下个月必须开工,不然广场的项目就赶不上工期了。”

孙明远没办法,只能修改图纸。他把东扩区的主管道改成了60厘米,又在图纸上标注了“建议五年内扩建”。改完图纸的那天晚上,他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看着窗外的路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东扩区的管道工程开工后,孙明远每天都去工地盯着。他看着60厘米的管道被埋进土里,心里不是滋味。有一次,他跟老周聊天,老周已经退休了,偶尔来工地看看。“孙工,这管道是不是太细了?”老周指着管道说,“我记得你以前说,管道得往长远了想。”

孙明远苦笑了一下:“没办法,资金不够,只能先这样。”

“唉,现在的领导,就知道搞形象工程。”老周叹了口气,“想当年改主街管道,你跟商户们凑钱,那时候多齐心啊。”

孙明远没说话,只是看着工地里忙碌的工人。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背着铺盖卷回到塞北,心里满是理想,现在理想还在,可现实却越来越复杂。

这一年的夏天,东扩区的管道出问题了。那年夏天雨特别大,东扩区的积水漫到了一楼,新小区的地下室被淹,超市的货物也泡了水。居民们堵在县建委门口,要求给个说法。

孙明远跟着领导们去现场,看着积水里漂浮的杂物,心里又疼又急。他跟居民们解释:“这是因为管道太细,排水量不够,我早就跟领导们建议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主管县长打断了:“孙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排水。”

孙明远只能带着工人去疏通管道,可管道太细,堵塞的杂物根本清不出来,最后只能用抽水机往外抽水。忙活了三天三夜,积水才排完。居民们的损失很大,有的人家家具全泡坏了,超市也损失了几十万。

那天晚上,孙明远回到家,妻子给他端来一碗热汤:“别太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

孙明远接过汤,喝了一口,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自己改的那些管道,想起居民们信任的眼神,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这一年的春天,县城的管道就陷入了“三年一改”的怪圈。东扩区的管道每年都堵,县里只能每年拨款维修,可维修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换一段管道,或者疏通一下,过不了多久又会堵。

第二年县里换了新领导,新领导一来就提出要“彻底解决管道问题”。孙明远高兴坏了,赶紧拿出自己早就做好的“县城管道扩建规划图”,打算把全县的主管道都换成100厘米的,支线换成80厘米的,这样就能一劳永逸。

他把规划图交给领导,详细介绍了方案:“县长,这次扩建需要把钱百万,虽然钱有点多,但能解决未来二十年的问题,比每年维修省钱多了。”

县长看着规划图,点了点头:“这个方案不错,但是八千万太多了,县里拿不出这么多钱。”

孙明远赶紧说:“可以申请市里的专项资金,还有省里的城建补贴,我已经查过了,这些补贴加起来能有五千万,剩下的县里再凑凑,应该能行。”

县长想了想:“行,你先去申请补贴,我跟县里的财政部门商量一下。”

孙明远以为这次有希望了,他每天都去跑市里和省里的部门,提交申请材料,解释扩建方案的好处。可跑了三个多月,补贴却没申请下来。市里的部门说:“你们县的管道问题不是最严重的,今年的专项资金要优先给市区的老城区改造。”省里的部门说:“补贴需要排队,明年再说吧。”

县里的财政部门也说凑不出钱,因为县里要建一个新的工业园区,资金都投到园区里了。

县长找到孙明远,无奈地说:“孙工,扩建的事只能先放放了,今年先把堵得厉害的管道修一修。”

孙明远拿着规划图,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修一修”又是治标不治本,过不了多久还会出问题。

果然,到了第二年,县城的管道又大规模堵塞了。这次堵塞的是老城区的管道,老城区的管道已经用了三十年,早就老化了,加上近几年县城人口增加,用水量变大,管道根本承受不住。老城区的积水比东扩区还严重,有的居民家里进水一米多深,家具全被泡坏了。

居民们再次堵在县建委门口,这次的情绪比上次更激动。有人举着“还我家园”的牌子,有人对着建委的大楼骂。孙明远站在人群前面,一遍遍地解释:“我知道大家很生气,我也想把管道改好,可现在没有资金,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你是总工程师,你怎么会没办法?”一个老太太指着他的鼻子骂,“我们交税养着你,你却连个管道都弄不好!”

孙明远的脸通红,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辜负了居民们的信任。

那天晚上,孙明远回到家,饭也没吃,就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管道分布图。妻子端来的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却没动一口。墙上的图是他前几年画的,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县城的每一段管道——红色是待维修的,蓝色是刚改造的,黑色是还能用的。可现在看过去,红色的标记密密麻麻,像一张网,把整个县城都罩住了。

“别跟自己较劲了,”妻子坐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领导们都不急,你急有啥用?”

孙明远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我不是急,我是心疼。你还记得张大爷吗?就住在老城区的那个,他家里进水一米多,一辈子攒的字画全泡坏了。他拉着我的手说,孙工,我信你,你肯定能把管道改好。可我呢?我连让他家里不淹水都做不到。”

妻子没再说话,只是把凉了的粥又端去厨房。孙明远看着墙上的图,想起自己刚回县城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眼里全是劲,觉得没有改不好的管道,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现在,他快五十了,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

从那以后,孙明远像是老了好几岁。头发白得更快了,背也有点驼,去工地的时候,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跟着工人一起下管道,只是站在边上,看着工人干活,偶尔提醒一句“注意安全”。

这一年,县里又要改管道了。这次是西城区的管道,才用了三年,就堵得不成样子。县长把孙明远叫到办公室,还是老一套说辞:“孙工,西城区的管道得赶紧修,居民都投诉到市里了。资金有限,你看着改,尽量省钱。”

孙明远拿着西城区的管道图纸,走出办公室,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他知道,这次修改还是治标不治本,用不了三年,还得再改。他想起自己常跟别人说的“德国的下水道可以走汽车”,现在他连让自己家乡的管道用满五年都做不到,心里又酸又涩。

施工队还是老周的队伍,老周也老了,头发全白了,走路都得拄着拐杖。他看到孙明远,叹了口气:“孙工,这三年一改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扛不住了。”

孙明远拍了拍老周的肩膀,没说话。他看着工人挖开路面,露出才用了三年的管道,管道里堵满了杂物,污水顺着裂缝往外渗。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管道的壁,心里一阵疼。这管道是他当年亲自盯着铺的,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孙工,你看这管道,还能修吗?”一个年轻工人问。

孙明远摇了摇头:“只能换一段,把堵的地方换掉,再加固一下接口。”

年轻工人挠了挠头:“为啥不直接换粗点的管道?省得以后再改。”

孙明远苦笑了一下:“没钱啊。”

年轻工人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干活。孙明远站在边上,看着工人把新的管道铺进去,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这新铺的管道,用不了多久,还会被堵,还会被换,就像一个恶性循环,永远没有尽头。

那天晚上,孙明远回到家,突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他想站起来去拿药,却没力气,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妻子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孙明远,吓得哭了起来,赶紧打了120。

孙明远被送到医院,医生说是心肌梗死,幸好送得及时,保住了一条命。在医院住院的那些日子,孙明远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心里想的还是管道的事。他让妻子把西城区的管道图纸带来医院,躺在病床上,用铅笔在图纸上画着,想找到一个既能省钱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可画来画去,还是没找到。

老周和建委的同事来看他,老周握着他的手说:“孙工,你就安心养病,管道的事有我们呢,你别操心了。”

孙明远点了点头,眼里却满是担忧。他知道,没有他盯着,管道的质量更难保证。

出院后,孙明远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回到建委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去了西城区的工地,看着已经完工的管道,心里还是不踏实。他让工人把刚铺好的管道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才放心。

可没过多久,西城区的管道又出问题了。这次不是堵塞,是管道破裂,污水流到了路面上,臭不可闻。居民们又开始投诉,县长把孙明远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孙明远,你是怎么搞的?刚修好的管道就破裂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孙明远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没反驳。他知道,这不能怪工人,也不能怪老周,只能怪资金不够,管道质量不过关。他拿着工具,亲自去西城区的工地,下到管道里,检查破裂的地方。管道里又黑又臭,污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却没在意,仔细地检查着,想找到破裂的原因。

最后,他发现是管道的材质有问题,因为资金有限,用的是劣质的水泥管,经不起压力,所以才破裂了。他把这个结果告诉领导,县长却不以为意:“知道了,赶紧修好吧,别再让居民投诉了。”

孙明远看着县长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彻底凉了。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在跟管道打交道,却没真正解决过管道的问题。他的理想,他的设计,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从那以后,孙明远的身体越来越差,胸口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医生让他在家好好休养,不要再上班了,可他还是坚持每天去建委,去工地看看。他说,他放心不下那些管道,放心不下县城的居民。

这一年的冬天,塞北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县城的管道因为天气太冷,冻裂了好几处,污水流到路上,结成了冰,走路都很困难。居民们又开始投诉,县里只能紧急组织施工队维修。

孙明远不顾妻子的劝阻,冒着大雪去了工地。雪下得很大,路上很滑,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到了工地,他看到工人正在抢修管道,因为天气太冷,水泥都冻住了,根本没办法施工。他想上前帮忙,却突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里。

这次,孙明远没有那么幸运。送到医院后,医生说他的心肌梗死很严重,已经没办法抢救了。妻子趴在他的病床边,哭得撕心裂肺:“明远,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不是说要把县城的管道都改好吗?你还没做到啊!”

孙明远的眼睛慢慢闭上,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或许,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县城的管道都变成了100厘米的粗管道,看到了下雨的时候,县城的路面没有一点积水,看到了居民们脸上幸福的笑容。

孙明远走了,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张管道图纸,图纸上标着“县城管道扩建规划图”,上面的主管道还是100厘米。

他的葬礼很简单,来送他的人却很多,有建委的同事,有施工队的工人,有县城的居民。老周拄着拐杖,站在他的墓碑前,哭着说:“孙工,你放心,我们会把县城的管道改好的,不会让你失望的。”

卖包子的大娘也来了,她手里拿着两个热包子,放在孙明远的墓碑前:“苏技术员,你当年帮我们改了主街的管道,我们都记着你的好。这两个包子,你拿着吃,路上饿了。”

孙明远走后,县里的领导们也意识到了管道问题的严重性,开始重视管道改造工程。他们按照孙明远留下的“县城管道扩建规划图”,申请了专项资金,把县城的主管道都换成了100厘米的粗管道,支线换成了80厘米的管道。

这一年的夏天,县城又下了一场暴雨,这次,县城的路面没有一点积水,居民们再也不用怕下雨淹水了。住在东扩区的居民们,站在路边,看着雨水顺着下水道口流走,高兴地说:“要是孙工还在就好了,他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很开心的。”

老周也来了,他站在主街的下水道口,看着里面的水流,笑着说:“孙工,你看,我们把管道改好了,你可以放心了。”

塞北的风还在吹,吹过黄土高原,吹过县城的街道,吹过孙明远的墓碑。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还有一行字:“一个用一辈子时间,为家乡画管道的人。”

有时候,路过的人会停下脚步,看着墓碑上的字,听老人们讲孙明远的故事。他们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孙明远的清华学子,放弃了北京的好日子,回到了塞北的小县城,用一辈子的时间,为家乡的管道事业呕心沥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些埋在黄土里的管道,就像孙明远的脊梁,支撑着这座小县城的发展,守护着县城居民的生活。每当下雨的时候,流水声就像孙明远的声音,在告诉人们,他从未离开,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座他深爱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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