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丛第一次见到冯华是在暮春的傍晚。那时他刚从区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满三个月,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磨紫砂壶,院墙外突然传来搬家公司的轱辘声,轱辘声裹着女人清脆的嗓音,像颗刚剥壳的荔枝,甜得脆生生的。
“师傅,小心点那盆琴叶榕,叶子别蹭着墙!”
老丛握着紫砂刀的手顿了顿。他住的这个家属院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墙皮斑驳,楼道里永远飘着各家厨房的油烟味,住在这里的不是退休老干部就是老街坊,多少年没见过新面孔了。他推开阳台的纱门,探出头往下看——一辆白色面包车上卸下来几盆绿植,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指挥着工人搬东西,夕阳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
女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朝阳台这边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嘴角弯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涡,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老丛慌忙缩回脑袋,心脏没来由地跳得快了些,手里的紫砂刀在壶身上划了道浅浅的印子,他啧了一声,却没像往常那样心疼。
晚饭时,老丛状似无意地跟妻子林秀提起:“隔壁单元好像搬来新邻居了。”
林秀正低头扒饭,闻言头也没抬:“搬就搬呗,跟咱们有啥关系。”她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筷子在碗里戳得当当响。
老丛没再说话。他和林秀的关系早就冷得像块冰了。年轻时他在乡镇当秘书,后来一步步爬到处级,几十年官场生涯,他习惯了谨小慎微,习惯了把情绪憋在心里,回到家就想清静会儿。可林秀总爱唠叨,嫌他挣得少,嫌他应酬多,嫌他陪她的时间少。后来他官越做越大,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两人见面就吵,从柴米油盐吵到家长里短,最后索性分房睡,家里的空气常年都是冷的。退二线后,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可两人还是没话说,饭桌上永远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偶尔响起一句,也多半是争吵的前奏。
第二天早上,老丛去楼下的早点铺买豆浆油条,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见昨天那个女人正蹲在花坛边,给一盆月季浇水。她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
“早啊。”老丛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打了招呼。
女人回过头,又是那个带着酒涡的笑:“早!您是住在楼上的吧?昨天我看见您在阳台了。”
“嗯,我住三楼。”老丛把手里的豆浆袋子攥得紧了些,“你刚搬来?”
“是啊,昨天刚搬完,东西还没收拾利索呢。”女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我叫冯华,就住您隔壁单元一楼。”
“冯华……”老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像春天的晚风,软乎乎的,“我叫丛建国,你叫我老丛就行。”
从那天起,老丛和冯华渐渐熟络起来。有时老丛在楼下散步,会碰到冯华去买菜;有时冯华在阳台摆弄花草,会朝楼上的老丛挥挥手。冯华话不多,但很会听人说话。老丛偶尔跟她聊起以前的工作,聊乡镇的风土人情,聊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者问一两句:“后来呢?”“您那时候一定很不容易吧?”
这些话,老丛从来没跟林秀说过。林秀要么打断他,要么抱怨他“净说些没用的”,可冯华不一样,她的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倾听,让老丛觉得自己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经历,终于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有一次,老丛跟冯华聊起他刚当乡长秘书的时候。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每天跟着乡长下村,走田埂,踩泥巴,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写材料。有一回赶上暴雨,村里的河堤决了口,他和乡长一起跳进水里堵缺口,冻得嘴唇发紫,后来还发了高烧。
“那时候苦是苦,可心里踏实。”老丛叹了口气,“不像后来,坐在办公室里,每天琢磨着怎么跟上级打交道,怎么平衡关系,累得慌。”
冯华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片掉落的梧桐叶,轻声说:“其实您挺厉害的,从乡镇一步步做到处级,得付出多少努力啊。我就不行,做点小事就觉得累。”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老丛问。
“我在家做点设计,算是自由职业吧。”冯华笑了笑,“我先生经常出差,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清闲。”
老丛“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跟冯华聊天了,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的烦躁和压抑都消失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有时两人能在楼下的花坛边聊一下午,从国家大事聊到家长里短,从诗词歌赋聊到花鸟鱼虫,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林秀很快察觉到了老丛的变化。以前老丛要么闷在书房里,要么坐在阳台磨紫砂壶,现在每天吃完早饭就往外跑,晚饭也常常推迟回来,脸上还带着以前很少见的笑容。
“你最近天天往外跑,跟谁鬼混呢?”有天晚上,林秀终于忍不住问。
老丛正在擦眼镜,闻言手顿了顿,淡淡地说:“跟新邻居聊聊天,怎么了?”
“新邻居?哪个新邻居?”林秀的声音拔高了些,“我看你是老不正经,跟人家年轻女人套近乎!”
“你胡说什么呢!”老丛的火气也上来了,“我跟冯华就是普通邻居,聊聊天怎么了?你整天除了抱怨就是指责,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我抱怨?我指责?”林秀眼圈红了,“你年轻的时候不管家,老了老了还想在外边找乐子,你对得起我吗?”
两人又吵了起来,吵得翻天覆地,最后林秀摔门进了卧室,老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又烦又乱。他知道林秀的脾气,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跟冯华见面的念头。冯华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他沉闷灰暗的晚年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起来。
没过多久,冯华的丈夫回来了。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冯华把老丛介绍给她丈夫认识,男人礼貌地跟老丛握了握手,说:“经常听冯华提起您,说您是老领导,懂得多,多亏您平时照顾她。”
老丛连忙摆手:“谈不上照顾,就是偶尔聊聊天。”
那天晚上,冯华的丈夫请老丛和林秀去家里吃饭。饭桌上,冯华的丈夫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冯华在说话,偶尔给老丛夹菜,眼神里带着自然的亲近。林秀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难看,全程没怎么说话,吃完饭就拉着老丛回了家。
“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多暧昧!”一进家门,林秀就忍不住发作了,“丛建国,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跟她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饶不了你!”
“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老丛觉得又累又无奈,“我跟冯华就是普通朋友,你别想歪了。”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天天待在一起聊天?普通朋友会用那种眼神看对方?”林秀越说越激动,“我看你就是老糊涂了,被人家年轻女人迷昏了头!”
老丛懒得跟她争辩,转身进了书房,把门关上了。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却满是冯华的影子。他知道林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对冯华的感觉,早就超出了普通邻居的范畴。他喜欢跟她聊天,喜欢看她笑,喜欢她身上那种干净温暖的气息,甚至在梦里,他都梦到过跟她一起在河边散步。
可他不敢承认,也不敢多想。他是个退休干部,有家庭,有妻子,而冯华有丈夫,他们之间隔着道德和伦理的鸿沟,一旦踏过去,就是万劫不复。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丛和冯华还是像往常一样聊天,只是比以前多了些小心翼翼。有时冯华的丈夫出差,冯华会给老丛送些她做的点心;有时老丛磨好了紫砂壶,会送给冯华一把,让她用来泡茶。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那天老丛正在家里看报纸,林秀突然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部手机,脸色铁青。
“丛建国,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林秀把手机摔在老倪面前,“这就是你说的普通朋友?这就是你说的聊天?”
老丛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冯华和他的微信聊天记录,有他跟冯华抱怨林秀的话,有他跟冯华聊起过去经历的话,还有一些他随手拍的夕阳、花草,发给冯华的照片。这些聊天记录被林秀截图保存了下来,每一条都像是一记耳光,打在老丛的脸上。
“你偷看我手机?”老丛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偷看,怎么知道你跟她背地里搞这些勾当!”林秀气得浑身发抖,“我现在就去找她,让她看看她丈夫在外地辛苦工作,她在家里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你别去!”老丛连忙拉住林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那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那你天天跟她待在一起干什么?”林秀甩开老丛的手,“我今天非要去找她评评理不可!”
林秀说着就往外走,老丛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冲进了隔壁单元。没过多久,隔壁单元传来了冯华的哭声和林秀的骂声,还有男人的怒吼声——冯华的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老丛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想去阻止,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开。他知道,他和冯华之间那层微妙的平衡,彻底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隔壁单元的灯亮了一夜,争吵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老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合眼,烟抽了整整一包,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第二天早上,老丛起床后,发现隔壁单元门口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他心里一紧,连忙跑下楼,看见冯华和她丈夫正在往车上搬东西,冯华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带着泪痕。
“冯华……”老丛的声音有些沙哑。
冯华看到老丛,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丈夫拉走了。
“我们走。”冯华的丈夫冷冷地看了老丛一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老丛站在原地,看着搬家公司的货车缓缓驶离,直到车影消失在路口,他还站在那里,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掏出手机,想给冯华发微信,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他想给冯华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的提示音。
冯华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满院子的杨树叶子,在风里打着转,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从那以后,老丛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糟。他不再往外跑,每天闷在家里,要么坐在阳台磨紫砂壶,要么躺在沙发上看报纸,可不管做什么,冯华的影子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眼前——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还有她最后看他时那复杂的眼神。
林秀不再跟他争吵,也不再跟他说话,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人。家里的空气比以前更冷了,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有一次,老丛在楼下散步,看到花坛边那盆冯华种的月季,已经枯萎了,叶子发黄,花瓣也掉了一地。他蹲下来,想给它浇点水,可手指刚碰到花盆,就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他想起以前跟冯华一起在花坛边聊天的日子,想起冯华笑着跟他说“这盆月季开了花一定很好看”,想起夕阳落在她发梢上的样子。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一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满院子的回忆,煎熬地过着日子。
有时候,老丛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隔壁单元一楼的窗户,那里再也没有亮起过灯,再也没有那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再也没有那清脆得像荔枝一样的嗓音。他手里握着那把曾经想送给冯华的紫砂壶,壶身上的花纹被他磨得光滑发亮,可他再也找不到送给它的人了。
暮色四合的时候,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老丛的身上,给他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可他的心,却像浸在冰水里一样,冷得发疼。他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聊得来的邻居,更是那束照进他晚年生活里的光,那束光熄灭了,他的世界,又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煎熬之中。
老丛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钻进客厅的地板缝里,才缓缓起身。他走回书房,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质,边角还带着未拆封的毛边——这是他上个月在文具店看到的,当时觉得冯华或许会喜欢用这样的本子记设计灵感,便买了下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指尖在皮质封面上摩挲,老丛的眼眶忽然有些发涩。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空白的,只在右上角印着一行小小的烫金英文:“Time flies, but memories remain.”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才慢慢落下,写下“冯华”两个字。字迹有些颤抖,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
从那天起,老丛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书桌前,把白天发生的事、心里的想法,还有对冯华的思念,一笔一划地写在笔记本上。有时写着写着,眼泪就会滴在纸上,把字迹晕得模糊不清;有时写累了,他会对着笔记本发呆,仿佛冯华就坐在对面,正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
“今天楼下的早点铺换了新的油条,比以前的脆,我想起你说过喜欢吃脆一点的油条,就多买了一根,后来才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今天整理书房,翻出了你送我的那盆多肉,叶子还是绿的,就是有点蔫了,我给它浇了水,希望它能好好活着,就像我还在等你一样。”
“今天林秀做了鱼,味道很淡,我想起你说过做鱼要放一点点醋,去腥还提鲜,我跟林秀说了,她没理我,只是默默地把鱼端走了。”
日记本一天天厚起来,老丛对冯华的思念也一天天浓起来。他开始习惯性地在出门时往隔壁单元的方向看一眼,习惯性地在买菜时留意苏晚喜欢吃的草莓,习惯性地在晚上散步时绕到冯华以前常去的花坛边,哪怕那里只剩下枯萎的月季和满地的落叶。
有一次,老丛在小区门口的超市碰到了冯华以前要好的张阿姨。张阿姨是个热心肠的人,以前经常跟冯华一起在楼下聊天。老丛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走上前,问道:“张阿姨,您知道冯华搬走后去了哪里吗?”
张阿姨看了老丛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叹了口气说:“老丛啊,不是阿姨说你,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人家年轻媳妇不清不楚的?冯华搬走那天,她丈夫跟她大吵了一架,说要跟她离婚,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和好了,听说搬去她丈夫工作的城市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老丛的心沉了下去,像被一块石头砸中,疼得厉害。他知道,冯华为了他,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压力,甚至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家庭。他想跟张阿姨解释,说他和冯华之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聊得来的朋友,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老不正经的男人,破坏了冯华的家庭。
从那以后,老丛很少再跟小区里的人说话。他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怕别人在背后议论他,更怕别人提起冯华的名字。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除了记日记,就是坐在阳台磨紫砂壶,或者躺在沙发上看报纸,可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重要的东西。
林秀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她不再跟老丛争吵,也不再跟老丛说话,甚至连饭都很少一起吃。她要么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要么出去跟朋友逛街,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把老丛当成了空气。有一次,老丛感冒了,发烧到39度,躺在床上浑身无力,想让林秀帮他倒杯水,林秀却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的事自己做,我又不是你的保姆。”
老丛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他和林秀之间的感情,早就被他亲手毁掉了。他曾经以为,冯华是他晚年生活里的光,可现在,这束光也熄灭了,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冬天。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把整个小区都覆盖成了白色。老丛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想起了冯华。他记得冯华说过,她最喜欢冬天,最喜欢下雪天,因为下雪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干干净净的,像童话里的城堡。
“冯华,你那里下雪了吗?”老丛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他走回书房,翻开日记本,想写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他的脑海里全是冯华的影子,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他拿起手机,又一次拨打了冯华的电话,电话那头依然是“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的提示音。他打开微信,冯华的头像还是以前的样子,是一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可他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消息。
有一天,老丛在整理书柜时,发现了一个以前的旧相册。他翻开相册,里面全是他年轻时的照片,有他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有他和林秀结婚时的照片,还有他当处级干部时的照片。他一张一张地看着,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他从一个农村孩子,一步步考上大学,进入官场,当上处级干部,曾经以为自己很成功,可现在才发现,他的人生其实一塌糊涂。他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失去了朋友的信任,还失去了那个曾经照亮他晚年生活的人。
翻到最后一页时,老丛看到了一张他和冯华的合影。那是去年夏天,小区里举办邻里节,冯华拉着他一起拍的。照片上,冯华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老丛也笑得很灿烂,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老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照片上。他用手轻轻擦拭着照片,仿佛想把冯华的笑容永远留在自己的心里。他知道,他和冯华之间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可他对冯华的思念,却永远不会停止。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又来到了。小区里的花草重新长出了嫩芽,楼下的早点铺又飘起了油条的香味,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可老丛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有一天早上,老丛像往常一样去楼下的早点铺买豆浆油条。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花坛边,给一盆新种的月季浇水。那个身影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跟他第一次见到冯华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老丛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那个身影真的是冯华!
“冯华……”老丛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冯华回过头,看到老丛,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带着酒涡的笑容:“老丛,好久不见。”
“你……你怎么回来了?”老丛走到冯华身边,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跟我丈夫离婚了,”冯华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太多的情绪,“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里的空气比较熟悉,所以就回来了。”
老丛愣住了,他没想到冯华会离婚,更没想到冯华会因为这个回到这里。他看着冯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冯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说:“我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以后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在花坛边聊天了。”
老丛看着冯华的笑容,感觉心里的黑暗和孤独好像被一束光照亮了。他知道,他和冯华之间的故事,或许还没有结束,或许,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夕阳又一次落在了冯华的发梢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老丛看着冯华,突然觉得,他的晚年生活,或许还有希望。他伸出手,想帮冯华把花盆搬回家里,冯华没有拒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搬着花盆,慢慢走进了隔壁单元。夕阳透过楼道的窗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未来的日子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丛和冯华又像以前一样,经常在楼下的花坛边聊天。他们聊春天的花草,聊夏天的夕阳,聊秋天的落叶,聊冬天的雪花,聊各自的生活,聊未来的打算。老丛不再像以前那样压抑和烦躁,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冯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委屈和无奈,眼神里重新充满了光彩。
林秀看到老丛的变化,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指责和抱怨。她开始偶尔跟老丛说几句话,偶尔一起吃顿饭,家里的空气也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有一天,老丛把那个深棕色的皮质笔记本送给了冯华。“这是我以前买的,一直想送给你,”老丛说,“里面写了一些我想跟你说的话,你可以看看。”
冯华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到了“冯华”两个字,还有那行小小的烫金英文:“Time flies, but memories remain.” 她一页一页地看着,看着老丛写下的思念,看着老丛写下的愧疚,看着老丛写下的希望,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谢谢你,老丛。”冯华抬起头,看着老丛,眼里满是感动,“这些话,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老丛笑着点了点头:“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把这个笔记本写满。”
冯华也笑了,嘴角弯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夕阳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仿佛要把所有的美好都定格在这一刻。
老丛知道,他以前犯过错误,失去过很多东西,但现在,他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看着冯华,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冯华,好好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日子还在继续,夕阳每天都会落下,又会每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