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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园(z)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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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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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断弦的小提琴

 

李友第一次摸到小提琴时,手指被琴弦硌出四道红印子。这一年的深秋,山风卷着碎雪沫子撞在公社礼堂的玻璃窗上,他裹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盯着文化站老王手里那把棕红色的乐器,喉咙里像堵着晒干的玉米芯。

“这叫小提琴,不是二胡。”老王把琴递过来时,琴身还带着体温,“你不是能唱《白毛女》吗?试试拉段《北风吹》。”

李友的手指在琴弦上僵了半天,才想起在县剧团看过的指法。他哆哆嗦嗦地架起琴,弓子一拉,不成调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可老王却拍着大腿笑:“有灵气!比公社那几个只会吹唢呐的强多了。”

那时的李友,还是李家窝铺最穷的孩子。父亲死得早,母亲靠纺线供他读完高中,书包是母亲用面粉袋改的,里面总装着半块凉透的熟土豆。李友能写一手好字,作文常被老师贴在教室后墙;也能唱旦角,每次村里排《红灯记》,他扮的李铁梅总能让台下的老母亲抹眼泪。高中毕业后,他本该跟着村里人去山里挖煤,是老王听说了他的本事,把他拉进了乡文化站。

文化站在公社后院的破瓦房里,除了那把小提琴,就只有一摞卷边的《人民文学》和一台吱呀作响的旧风琴。李友在这里扎下根,白天写宣传稿,晚上就着煤油灯改二人转剧本。他写的《送肥记》在县里汇演拿了奖,剧本被印成小册子,发到各个公社。有一次,县委书记来看演出,指着台上扮演村姑的李友问:“这小同志是哪个队的?嗓子亮,戏也真。”

老王趁机说:“是我们文化站的,不光会唱,还会写。”

那天之后,李战友的名字在公社里传开了。这一年合乡并镇,他被招为招聘干部,任乡党务秘书。报到那天,他特意穿了母亲新买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攥着用红布包着的钢笔——那是老王送他的礼物。

乡党委办公室在二楼,窗外能看见成片的玉米地。李友每天第一个到岗,扫地、擦桌子、烧开水,然后坐在桌前整理文件。他记性好,全乡三十多个村干部的名字,不到一个月就记全了;他文笔快,书记要的讲话稿,他熬个通宵就能拿出来,还能把政策条文写得像拉家常一样通俗。

过了几年,李友被提拔为乡长助理,跟着乡长跑遍了全乡的山山水水。有一次下暴雨,山体滑坡堵了进村的路,他扛着铁锹在雨里挖了三个小时,直到村民把被困的老人背出来。那天他浑身是泥,鞋也被冲走了,光着脚走回乡政府,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李是个能干事的人。”

过了两年,他升任党委副书记;又过了两年,调任邻乡任乡长;两年后,他回到出生的李家窝铺乡,任乡党委书记。走马上任那天,他特意回了趟家。母亲站在土坯房门口,看着他穿的中山装,眼泪掉在衣襟上:“我儿出息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李友握着娘的手,心里发酸。那时他家还住在漏雨的土房里,儿子上学要走五里山路,妻子在村小学代课,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块钱。有一次儿子发烧,他连夜背着去乡卫生院,路上摔了一跤,儿子哭着说:“爸,我以后不当医生了,我要当大官,让你和妈妈住大房子。”

李友那时没想过,儿子的话会在几年后变成现实。三年后,他调任县人事局局长。报到那天,县委书记对他说:“人事工作是大事,你要守住底线,别辜负组织的信任。”他用力点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人事局在县政府大楼的三层,办公室比以前的乡党委办公室大了一倍,窗明几净,还有一台崭新的空调。第一天上班,就有人提着水果篮来拜访,说是“老同事,来看看”。李友把水果篮推回去,说:“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拿回去,咱们按规矩办事。”

可渐渐地,他发现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有人托他给孩子安排工作,送来一沓厚厚的信封;有人想评职称,提着烟酒来家里;甚至有领导找他说话,说“某某是我的老部下,你多关照一下”。他一开始还能拒绝,可次数多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开口。

有一次,县政协副主席郝贵找到他,想给妻侄安排进事业单位。郝贵以前是他的老领导,当年他能任乡党委书记,郝贵还帮过忙。可他那个妻侄只有初中文化,连简历都写不通顺,李友只好说:“郝主席,按规定,事业单位招聘得有大专学历,我实在没办法。”

郝贵脸色沉了下来:“你现在是局长了,这点小事还办不了?”

李友没松口。可他没想到,拒绝了郝贵,却没能拒绝其他人。有一次,他儿子要上重点中学,校长说“得找人事局李局长批个条子”。他拿着条子去找校长,校长笑着说:“李局长,你帮我侄子安排个工作,孩子上学的事包在我身上。”

那天晚上,他在书房坐了一夜。看着桌上儿子的成绩单,想着妻子在村小学代课的辛苦,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没过多久,校长的侄子进了一个乡的社保所,儿子也顺利进了重点中学。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开始收礼,从烟酒到现金,从购物卡到金条;他开始违规安排工作,只要给钱,不管有没有学历、有没有能力,都能塞进事业单位;他给妻子办了中级职称,让她从村小学调到县里的教育局,不用再站讲台。

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从土房搬进了一百多平的楼房,买了辆桑塔纳轿车,儿子穿的衣服都是名牌。母亲看着家里的变化,总说:“咱们别太贪心,够用就行。”他嘴上应着,心里却早已被欲望填满。

李友开始和女人来往。有个女的想进人事局当打字员,找到他,后来就缠上了他。他开始夜不归宿,妻子察觉到了,和他吵架,他却不耐烦地说:“我这都是为了这个家,你别无理取闹。”

李友在人事局当了八年局长,县里副处级干部才四十多人,他却为二十多个处级干部的子女亲属安排了工作。有人背后骂他“李阎王”,说他“一手遮天”,他却毫不在意。他觉得自己有本事,能把别人办不成的事办成,那些送礼的人、求他办事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

直到这一年的夏天,郝贵把李友告到了市纪委。

那天下午,李友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市纪委的人突然来了,亮了证件,说“请你配合调查”。他当时就懵了,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墨水染黑了文件。

李友被带到市纪委的谈话室,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办案人员问他:“你说说,这些年你收了多少礼?违规安排了多少人?”

李友一开始还想狡辩,说“都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安排工作都是按规定办的”。可当办案人员拿出他收现金、收金条的证据,拿出那些违规安排人员的名单时,他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李友开始哭,像个孩子一样,把这些年的事全说了出来。他说自己是穷怕了,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说自己一开始不想收礼,可后来控制不住自己;说自己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老母亲的教诲。

办案人员问他:“你还记得你刚当人事局长时,县委书记对你说的话吗?”

李友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记得,他让我守住底线,别辜负组织的信任。可我……我没守住。”

调查期间,发生了很多可笑的事。有一次,李友听说办案人员要去他家搜查,竟然让人连夜把家里的现金、金条藏到了乡下亲戚家,结果被亲戚举报了;有一次,他想给郝贵送礼,让郝贵撤案,结果被郝贵骂了回来;还有一次,他趁办案人员不注意,想跳楼自杀,结果被及时拉住,闹了个大笑话。

第二年的春天,李友因受贿罪、滥用职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宣判那天,他穿着囚服,头发花白,站在被告席上,看着台下的家人,眼泪止不住地流。老母亲已经去世了,没能看到他今天的样子;妻子坐在台下,眼神里满是失望;儿子已经上了大学,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陌生。

李友想起小时候,在李家窝铺的山坡上,他跟着老王学拉小提琴,琴声飘得很远,能传到山那边的村子;想起刚当党务秘书时,他在乡党委办公室写材料,窗外的玉米地一片金黄;想起任党委书记时,他带着村民修水渠,村民们给他送来了鸡蛋和红枣。

那些日子,虽然穷,虽然累,可心里踏实。不像后来,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却每天都提心吊胆,怕被人举报,怕东窗事发。

监狱的铁门关上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重锤砸在李友的心上。他攥着那套灰扑扑的囚服,指节泛白,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照得他影子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同监室有六个人,最年长的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因贪污被判刑,每天坐在床边叠纸船;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偷了公司的钱去赌,总在夜里哭着喊妈。李友刚进去时,没人跟他说话,大家要么低头发呆,要么凑在一起小声聊天,他像个局外人,缩在墙角,看着窗外那片小小的天空,想起以前坐在人事局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看到的旗政府广场,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第一天出工,是去车间糊纸盒。李友的手指以前是握笔、拉小提琴的,现在却要捏着胶水,把硬纸板粘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胶水粘在手上,干了之后紧绷绷的,像结了层痂。他动作慢,别人都糊完三个了,他才糊好一个,组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快点,完不成任务要扣分的。”

李友点点头,加快了速度,可越急越出错,胶水抹得满手都是,还把纸盒粘歪了。到了中午,别人都去吃饭了,他还在车间里赶工,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滴在纸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以前在乡文化站,熬夜写剧本,母亲会端来一碗热粥,说“慢点写,别累着”;想起在人事局,下属会把泡好的茶放在他桌上,说“李局长,您歇会儿”。可现在,没人再叫他“李局长”,只有“48号”——这是他在监狱里的编号。

晚上,监室里的灯十点钟准时熄灭。李友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老头呼噜打得震天响,年轻人还在小声哭。他盯着天花板,想起被判刑那天,妻子来见他,隔着玻璃,她的眼睛红肿,说“家里的房子卖了,还了一部分赃款,儿子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不回来了”。他想跟她说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却只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在监狱里,李友学会了织毛衣。他给儿子织了一件毛衣,红色的,像他小时候穿的那件。他想,等他出狱了,一定要去找儿子,跟他说声对不起;一定要回到李家窝铺,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看看老王的坟,跟他说声对不起。

有一次,监狱组织文艺演出,有人拉小提琴,拉的是《北风吹》。李友坐在台下,听着熟悉的旋律,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想起第一次拉小提琴时的样子,想起那时的自己,像一只山雀,自由地在山林里飞翔。可后来,他却钻进了金笼,以为金笼里有吃不完的粮食,却没想到,金笼的门一旦关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秋风从监狱的铁窗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李友望着窗外的天空,心里空荡荡的。他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曾经的自己,还有那些最珍贵的东西。他想,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贪心,一定不会再走错路。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就像他再也回不到那个在公社礼堂里,第一次摸到小提琴的深秋午后。

有一次,监狱组织家属会见。李友提前几天就开始紧张,他把唯一一件没破洞的衬衫找出来,叠了又叠,还跟老头学怎么把头发梳得整齐点。会见那天,他坐在会见室里,心跳得飞快,可等了半天,只有律师来了。律师说:“你妻子说她没时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接过律师递来的东西,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儿子的照片。照片上,儿子穿着大学的校服,笑得很灿烂,背景是学校的教学楼。他把照片贴在胸口,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律师还说:“你妻子让我跟你说,好好改造,出来后别再找他们了。”

那句话像一把刀,把李友的心割得鲜血淋漓。他知道,妻子是恨他的,儿子也不想再认他这个爹了。他想起以前,儿子总跟在他身后,叫他“爸,你真厉害”;想起他给儿子买了辆新自行车,儿子骑着车在院子里转圈,笑得合不拢嘴。可现在,儿子再也不会跟他亲近了,他亲手毁了这个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友慢慢适应了监狱的生活。他每天按时出工、吃饭、睡觉,空闲的时候,就坐在床边看书,大多是法律方面的书,他想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有一次,他看到一本《党员干部廉洁从政准则》,里面的每一条都像在打他的脸。他想起自己刚当人事局长时,还在大会上跟下属讲“要廉洁自律,不能以权谋私”,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又可悲。

监狱里有个图书室,每周开放一次。李友每次都去,他喜欢看文学类的书,尤其是描写农村生活的。有次,他看到一本《平凡的世界》,里面的孙少平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的贫穷,一样的有梦想。他看着书,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被权力和欲望迷惑,会不会也能像孙少平一样,过着平凡却踏实的生活?

有一天,车间里来了个新犯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以前是某个县的交通局局长,因受贿被判刑。男人看到李友,愣了一下,说:“你不是县人事局的李局长吗?我以前跟你吃过饭。”

李友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男人却打开了话匣子,说:“我当初要是听我老婆的话,别那么贪心,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女儿今年高考,我都没法陪她。”

李友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的儿子,高考的时候,他正在忙着给别人安排工作,连儿子的家长会都没去。儿子后来跟他说:“爸,我高考那天,看到别人的爸都来送考,我心里特别难受。”

那天晚上,李友第一次在监狱里哭出了声。他不是为自己哭,是为儿子哭,为妻子哭,为那个被他毁掉的家哭。他想,要是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伸手,一定好好陪在家人身边,做个好父亲、好丈夫。

监狱里每年都会组织文艺演出。这一年的春节,李友报名参加了。他想拉小提琴,可监狱里没有小提琴,他只好报名唱一首歌,唱《北风吹》。演出那天,他穿着囚服,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犯人,还有穿着警服的狱警,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音乐响起,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感情,台下的犯人都安静了下来,有的低着头,有的擦着眼泪。他想起了那一年的深秋,在公社礼堂里,第一次拉小提琴的样子,想起了老王,想起了老母亲,想起了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

唱到最后,李友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舞台上。台下响起了掌声,虽然不热烈,却很真诚。狱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唱得不错,好好改造。”

从那以后,李友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消沉,而是积极参加监狱里的活动,还主动帮其他犯人写家书。有个犯人不会写字,想给家里写封信,李友就帮他写,写完后,犯人说:“李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李友听了,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以前不是个好人,可现在,他想做个好人,哪怕只是在监狱里,哪怕只是帮别人写封信。

这年夏天,李友因为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拿到减刑通知书那天,他拿着通知书,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想,还有两年,他就能出去了,出去后,他要去找儿子,跟他说声对不起;要去看看老王的坟,跟他说声对不起;要去李家窝铺,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看看老母亲的坟,跟她说声对不起。

李友开始为出狱做准备。他在车间里学了门手艺,修自行车,他想,出去后可以开个修车铺,挣点钱,养活自己。他还跟图书室的管理员借了很多关于修车的书,每天晚上都看,记笔记。

有一次,家属会见,李友的妹妹来了。妹妹比他小十岁,以前他当局长的时候,妹妹很少跟他来往,说“你现在官大了,我们高攀不起”。妹妹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说:“哥,妈的坟我帮你照看着呢,每年清明我都去给她烧纸。”

李友点点头,说:“谢谢你,妹妹。”

妹妹又说:“你儿子去年毕业了,在外地找了份工作,挺好的。他说,等你出来了,要是想他,就给他打个电话。”

李友听了,心里一阵激动,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说:“真的吗?他还记得我?”

妹妹说:“他是你儿子,怎么会不记得你?只是他心里还有坎,需要时间。”

那天晚上,李友睡得很香。他梦见自己出狱了,开了个修车铺,儿子来看他,还带了个女朋友,说“爸,这是我女朋友,我们来看你了”。他笑得很开心,醒来时,眼角还带着泪。

这年春天,李友刑满释放。出狱那天,天很蓝,阳光很好。他穿着妹妹送来的衣服,走出监狱大门,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妹妹在门口等他,看到他,说:“哥,走吧,我带你回家。”

李友跟着妹妹,坐上了去李家窝铺的班车。车窗外的景色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以前的土房变成了砖房,泥泞的小路变成了水泥路。他想起小时候,在这条路上奔跑,想起跟老王去公社的日子,心里满是感慨。

回到李家窝铺,妹妹把李友带到母亲的坟前。老母亲的坟很简陋,只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他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说:“妈,我回来了,我错了······”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母亲的回应。李友坐在坟前,跟母亲说了很多话,说他在监狱里的日子,说他现在的想法,说他以后要好好做人。

妹妹帮李友在村里租了间房子,还给他买了修自行车的工具。他开了个修车铺,就在村口的路边。每天,他早早地开门,等着别人来修车。村里的人一开始对他还有些疏远,可后来,看到他实在,收费也便宜,就慢慢跟他亲近起来。

有一次,村里的老张来修车,说:“你以前是局长,现在却修自行车,不觉得委屈吗?”

李友笑了笑说:“不委屈,以前我做错了事,现在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挺好的。”

老张点点头,说:“你能这么想就好,人谁还不犯个错,改了就好。”

李友听了,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村里的人已经原谅他了。

这年夏天的某一天,儿子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儿子的声音很陌生,却又有些熟悉。儿子说:“爸,我下个月要结婚了,想请你过来。”

李友听了,激动得说不出话,眼泪掉了下来。他说:“好,好,我一定去。”

儿子结婚那天,李友穿上了妹妹给他买的新衣服,去了儿子所在的城市。婚礼上,他看到儿子和儿媳,心里满是欣慰。儿子走到他面前,说:“爸,谢谢你能来。”

李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应该的,祝你幸福。”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却没醉。他看着儿子幸福的样子,心里想,以前他做错了,让儿子受了委屈,现在,他终于能弥补一点了。

婚礼结束后,儿子留李友住了几天。他跟儿子聊了很多,聊他小时候的事,聊他在监狱里的日子,聊他现在的修车铺。儿子听着,没说话,却偶尔会点点头。

临走那天,儿子送李友到车站,说:“爸,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李友点点头,说:“好,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媳妇。”

班车开了,李友看着儿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心里满是感慨。他知道,儿子虽然还没完全原谅他,可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回到李家窝铺,李友继续开着修车铺。

每天,李友早早地开门,修修车,跟村里的人聊聊天,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有一次,他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把小提琴,是老王当年送他的那把,妹妹一直帮他保管着。小提琴已经有些旧了,琴弦也断了几根,可他还是像宝贝一样珍藏着。

有一天傍晚,李友关了修车铺,拿着小提琴,走到村后的山坡上。夕阳西下,天边泛起了金黄色的余晖,像那年的那个深秋。他架起小提琴,试着拉了一段《北风吹》。琴声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感情,飘在山坡上,飘向远方。

李友想起了老王,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堕落。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可他现在的生活,虽然平凡,却很踏实。他就像一只曾经钻进金笼的山雀,现在终于飞出了金笼,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山林,虽然翅膀上还有伤痕,却能自由地飞翔了。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伴奏。李友拉着小提琴,眼泪又流了下来,可这次,是幸福的眼泪。

李友久久地伫立在夕阳普照的窗前,喃喃自语道:

“以后,以后可不能再走错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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