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园（z）张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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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在清晨六点准时响起，我摸索着按下灯的开关，窗外的草原还浸在立冬的微凉里，天光是淡淡的鱼肚白，带着塞外独有的清冽。裹紧厚外套起身，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凉意顺着袜子漫上来，恍惚间竟忘了，今天是我六十四岁的生日。
二十岁生日的画面突然闯进来，那年也是这样冷的天，在草原的土屋里，母亲煮了碗卧着荷包蛋的长寿面，父亲在一旁笑着递过一个粗布包裹的小收音机，说：“成年了，要学着自己过日子。”那时的我，眼里装着对未来的热望，以为人生会是一条笔直向前的坦途，却不知往后的四十多年，会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摸爬滚打。从老家的荒漠到机关单位，为了生计，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我在风沙里奔波，在困境中咬牙，那些起早贪黑的日子，那些独自扛下的难处，像草原上的草，枯了又荣，却都深深扎根在记忆里。
洗漱完毕，坐在桌前，指尖划过手机屏幕，通讯录里“老伴”“儿子”“儿媳”“孙女”的名字整齐排列，心里却泛起一丝空落落的怅然。京城到内蒙，一千几百里地，地图上不过是短短一线，实际却是跨越多座山川的距离。这些年，我习惯了独自生活，习惯了对着草原的风说话，可每逢生日，对家人的思念总会格外浓烈。六十四岁，早已过了追求热闹的年纪，只盼着能听家人说句生日快乐，哪怕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他们还记得吗？老伴肯定忙着调理儿子家的事情，还要帮着儿媳要照看刚出生半年的小孙女，那小家伙正是磨人的时候，吃喝拉撒睡都得时时操心；孙女还太小，哪里懂什么生日。我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手指悬在微信对话框上方，终究还是没敢先开口，怕打扰他们，更怕换来一片沉默。
起身走到院子里，小镇的清晨静得能听见风穿过楼间的声音，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晨烟袅袅，大街上车辆逐渐多起来。
我沿着马路边慢慢地走着，晨雾在身边缭绕，带着草木的清香。六十四岁的身体，不如年轻时硬朗，走了一会儿就有些气喘，扶着栏杆停下，望着东边出太阳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想起在京城的日子里，晚饭后和老伴在胡同里散步，听儿子讲工作上的趣事，看儿媳给孙女做视频，一家人挤在不大的屋子里，却满是烟火气······
八点多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我心里一跳，赶紧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是儿子的对话框，紧接着是老伴、儿媳的消息，一条条叠在一起，像冬日里的暖阳，猝不及防地洒进心里。
“爸，生日快乐！您在老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老头子，生日安康！我身体好多了，小孙女今天格外乖，正对着你照片笑呢。”
“爸，祝您生日快乐，万事顺意！等你孙女再大些，我们就带她去内蒙看您。”
还有一段小视频，是儿媳拍的，画面里，老伴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孙女。小家伙穿着花色的小棉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老伴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对着镜头说：“老头子，你看咱孙女，知道今天是爷爷生日，多开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光。我抬手抹了抹眼睛，却越抹越多，那些积攒了许久的孤独、委屈，还有对家人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原来他们没忘，从来都没忘。这份记挂，跨越了千里山水，穿过了岁月风霜，沉甸甸地落在我心里，让我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所有的不容易，都值了。
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草原的风都温柔了许多。我给他们一一回复，打字的手有些颤抖，却满心都是欢喜。和老伴视频聊了会儿天，她反复叮嘱我要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别太劳累；儿子问起小镇里的情况，让我别太拼命，钱够花就行；儿媳说已经给我寄了保暖的羊绒衫和京城的老字号糕点，估计过几天就能到；小孙女在镜头里咿咿呀呀，偶尔发出清脆的笑声，像天籁一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挂了视频，我忍不住又看了几遍那段小视频，小孙女的笑脸像一朵盛开的小太阳，照亮了我整个心房。六十四岁，人生已过大半，尝过生活的酸甜苦辣，见过世事的起起落落，才明白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利禄，而是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它像一盏明灯，在我孤独的时候照亮前路；像一件棉袄，在我寒冷的时候温暖身心；像一杯老酒，越品越醇厚，越藏越香浓。
中午时分，我换上运动鞋，沿着公路慢慢跑步。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舒畅。
下午，我给几个老朋友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老伙计们的声音依旧熟悉，有的祝我生日快乐，有的叮嘱我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有的聊起当年在基层一起打拼的日子。聊着聊着，就想起了年轻时的岁月，那些一起熬夜加班、一起喝酒畅谈、一起面对困难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虽然如今各自天涯，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这份情谊却从未褪色，依旧温暖人心。
挂了电话，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天空上的云卷云舒。不知何时，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风也变得有些微凉。忽然，一片小小的雪花飘落在我的手背上，凉丝丝的，瞬间融化成一滴水珠。我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雪花轻轻飘落，像柳絮，像鹅毛，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小镇。
2025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在我六十四岁生日的下午，悄然而至。
雪花越下越大，远处的山川、草原、蒙古包，都渐渐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纱衣，整个世界变得静谧而美好。我站起身，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在我的手心、肩头、发梢。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忽然涌起无限的感慨。
岁月匆匆，人生匆匆。转眼间，我已从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四十多年的时光，像这飘落的雪花，悄无声息，却又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那些摸爬滚打的日子，那些独自承受的孤独，那些对家人的思念，都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我想起了老伴，她年轻时也是个爱美爱笑的姑娘，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如今老了，还要帮着照看孙女，辛苦可想而知。我想起了儿子，从小调皮捣蛋，如今也成了有担当的男子汉，撑起了自己的小家。我想起了儿媳，温柔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也孝顺体贴。我更想起了小孙女，那个才半岁的小家伙，是家里的希望和欢乐，每次看到她的照片，都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多么希望，生日这天，能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吹灭生日蜡烛，许下最简单的愿望。可现实却不允许，一千几百里地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我们隔在两端。小孙女需要照顾，他们离不开京城，我也离不开这片这初冬的小镇。这份小小的遗憾，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牵动着我的心，带来一丝微微的忧伤。
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我走回屋里，煮了一碗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撒上一把葱花。面条的香气弥漫在屋子里，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没有家人的陪伴，再香的饭菜，也少了几分滋味。
坐在桌前，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思绪万千。人生苦短，一晃就是六十四载。曾经以为漫长的人生，如今只剩下匆匆的脚步。我们都在时光里奔波，为了生活，为了家人，不得不忍受别离的孤独。可正是这份孤独，让我们更加珍惜相聚的时光，更加懂得亲情的珍贵。
傍晚时分，雪渐渐停了。小镇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美得让人窒息。我走出屋门，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晚霞，给洁白的世界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儿媳发来的消息，说小孙女今天特别乖，已经睡着了，还附了一张她熟睡的照片。照片里，小家伙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可爱极了。我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里的忧伤渐渐淡去，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和幸福。
是啊，虽然家人不在身边，但他们的记挂和祝福，像这漫天的雪花，飘落在我的心里，温暖而厚重。六十四岁的生日，有草原的风雪作伴，有朋友的问候相陪，更有家人的深情牵挂，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美好。
岁月无情，它带走了我们的青春，留下了满脸的皱纹；它改变了我们的容颜，却改变不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人生或许有遗憾，有孤独，有忧伤，但更多的是温暖，是感动，是希望。就像这2025年的第一场雪，虽然带来了寒冷，却也净化了世界，带来了来年的希望。
夜深了，小镇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躺在床上，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心里暖暖的。感谢岁月，让我在风雨中学会了坚强；感谢家人，给了我最坚实的依靠；感谢朋友，陪我走过那些艰难的时光；更感谢这片草原，给了我一个宁静的晚年。
六十四岁，是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未来的日子，或许依旧会有孤独，会有思念，会有遗憾，但我知道，只要家人安康，亲情依旧，就足够了。愿岁月温柔以待，愿家人平安顺遂，愿我们能早日相聚，共度每一个温暖的生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在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许中，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是京城的繁华，是家人围坐的团圆饭，是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小孙女稚嫩的笑声，温暖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