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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恒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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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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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镜明河

    作者:盛勇

镜明河是烂泥湖流域的一条撇洪内河,地处岳阳湘阴和益阳赫山交界处,湘阴境内河堤长约33.44公里,河道弯弯、堤坝修长,一衣带水,滋养着两岸人民。遇上雨季,漫天的雨水会拖着长长的尾巴,侵入临河而建的古镇小街,地势较低的东街居民随即搬到大堤之上,集市散乱于小街四周。

小时候父母忙,祖父在父亲17岁那年因病去世了,我们兄弟姊妹四人都是祖母一手带大。祖母虽没进过学堂,但记忆超好,天文地理、鸡毛蒜皮知道不少。每逢大水,看到我们小伙伴们兴奋不已的样子,祖母就会拉着我讲“水火无情”的故事,那段日子对我看管很严。

大水说来就来,晚上睡觉前去麻石码头查看,还有好几级台阶没淹,等一觉醒来,河水已跨过麻石码头、爬上吊脚楼、“闯”入居民室内、从东往西大摇大摆向小街迈进。古镇成为了泽国,居民生活起居受到影响,着实闹心。涨大水的日子可能是三、五天,也有过十天半月。而到退水时,河水“温柔”地抖落一地泥沙后转身离去,小街被水淹过的印痕尽在眼底,古镇进入一种搬家移物、清洁家园的繁忙景象,居民忙前忙后时不免心生怨念。

那时还没有竹桥,两岸的人们来往,要去小街东头的麻石码头坐“划子”,“划子”就是有两片桨的小渔船,大一点的“划子”可乘坐6至7人、小点的也可乘坐3至4人。我们称“驾船”的为渡河工,刚开始坐“划子”每人一次收两分钱,之后略有上涨。

河水总是那么澄净,我很喜欢乘船在两岸穿梭,坐在浅浅的舱内,把小手放入清清的水中,感受着小船吱吱在水上移行,两片桨在波浪之间翻滚,微溅的水花消散在桨声之中。在阳光下欣赏渡河工古铜色的身影,常常让我着迷,那富有节律的孤形摆动像移动的诗行,诗句和着桨声,触碰到阳光后洒落于水中,溅起一个一个的涟漪,飘向远方,带走少年的心事。

古镇的小伙伴们大多是在河水的“浸泡”过程中慢慢长大的,对镜明河都有着很深的眷顾。镜明河是我们的母亲河,从古镇走出去的人,无论离家多远、离开多久,镜明河永远是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不知潮欲落,渔梦悄然生。”

少年时期,最让人留恋的还是节假日那些时光,所以,盼望假期已成了少年最甜的梦。虽然家里做生意大家都起早贪黑,好在兄弟姊妹里我最小,母亲对我要求甚少,加之功课还行,也成了我偷懒的理由了。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从街头玩到街尾,上东家、串西家、看图书、捉迷藏、“打刨秋”、钓鱼虾……玩不完的花样、忆不尽的懵懂流年。

记得刚进初中一个周末的晚上,小伙伴罗健的父母走亲戚去了,我和健生、向阳、王飞、山雄、志辉、蒋三等几个相约去白干渠“捉田鸡”,大家都从家里带了一支手电筒,老练的沈山雄拿来了蛇皮袋和铁钎等其它工具。

盛夏已去,下过了几场秋雨,远空的星星还是那么茂密,田野四周却有一种凉幽幽的润湿,渐远渐灭的灯光让大地有着无边的黑。为了节约电池,大家都没打开手电简,我很少夜晚外出,走出小街后内心竟有丝丝胆怯、莫名的寒颤袭过,为了自己给自己壮胆,跟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同时,我时或哼起不着调的歌,时或走在队伍的前面,好在十多分钟就到了。

白干渠是一条灌溉渠,渠宽约六、七米,两旁柳树成荫,借着手电光,看到渠内淙淙流水从水草、从沾水的枝杈上划过。开始“捉田鸡”时,几个人没有分工合作,自然做事没有章法,大家都在指挥,几支手电筒交织无序在渠道内搜寻,感觉蛙鸣时而在前面、时而在对岸,好几次手电光中出现了“田鸡”,因人多嘈杂,抓的人还没到“田鸡”旁,“嗖”的一声,“田鸡”钻入了水中,结果一无所获。

看到这样不行,被大家尊称为“佛爷”的山雄将我们招呼到马路中间,发挥他见多识广的“领导”才能,有板有眼安排道:“勇生灵活些,你负责打手电在前面找,发现“田鸡”后,手电光不动,其他人不要开手电。我与志辉紧盯手电光负责在两边捉,王飞和向阳拿蛇皮袋分别跟在后面,健生和蒋三手持铁钎竹杆防毒蛇,两岸各一组,交叉往前,手电光为暗号,那家伙“怪气”(指聪明)得很,大家少讲话、眼尖脚轻才行。”

分工清楚后,大家各司其职,只有一支手电光柱在渠道内移动,反而更清楚、更明亮了。往前不过几步,一只水草丛中的“田鸡”出现在手电光柱中,它仿佛呆了,一动不动,“佛爷”悄无声息到了它的后面,那只“田鸡”在不知不觉中被“佛爷”牢牢攥在手心,然后顺势滑进向阳递过来的蛇皮袋中。几分钟后,光柱定格在对岸临水而立的一只“田鸡”身上,志辉瘦瘦的身体飘到它的面前,待志辉转身时,“田鸡”已成囊中之物,被抛入一米开外王飞“张网以待”的蛇皮袋中。

我们沿白干渠前行不到一公里,两只蛇皮袋蛙鸣渐起,偶尔从草丛中窜出的水蛇,倒成了互相调侃的乐子,任其游向对岸或从马路上滑过,“佛爷”告诫我们蛇有“灵气”,不要碰它为好,大家小声开着玩笑,我对黑夜的恐惧竟一扫而光,似乎视线更好了。

随着“佛爷”一声:“兄弟们差不多了”,我们旋即返回。夜凉如水,远近的蛙鸣更显夜之静谧,沙石马路回荡着“沙沙”的脚步声,灯光不见了、路上少有行人,返回时我们步履匆匆,没有来时的热闹。回到小街上,少言的健生说:“今天太晚了,你们把东西都放到我家里,明天上午早点来我家搞田鸡呷”,大家应声“好”后,各自回家,我心里默想,这两小袋田鸡还不“欢唱”一夜,健生睡得着么。

第二天周日,不到八点,几个人齐刷刷到了健生家。健生家与我家相邻,他家的厨房设在吊脚楼上,圆木梁柱与镜明河水分分合合,苔痕上了楼角。我望着河水凝神间,能干的“佛爷”三下五除二, “田鸡”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蒋三在一旁剥了几个大蒜头,向阳洗净了一砣生姜,健生将青辣椒洗好切成片,志辉换好了煤饼、并将灶门打开、蓝色的火苗开始往上窜。“佛爷”看到一切准备就绪,一边洗铁锅一边逗着我们:“本厨师要大展厨艺了”,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铁锅放在红旺的煤火上,一会儿就冒丝丝青烟,“佛爷”用锅铲从猪油罐中铲了一大块猪油放入锅中,“呲呲”声中油香满屋。健生见状,连忙用汤匙爬了一层上面的猪油将缺口补齐,估计“佛爷”那一锅铲猪油用了健生母亲一天的炒菜量。田鸡下锅,满锅炸得“噼啪”响,我们一边欣赏着“佛爷”炒菜时的老练,一边想象着酥软的肉入口是怎样香辣,个个口水在喉咙回转。

正当肉色变黄,辣椒、生姜、大蒜头和水下锅黄焖之时,屋外传来“佛爷”的母亲急促的喊声:“山妹子耶,你伢伢到处寻你到河里拖楠竹啦”,喊声落地,“佛爷”立马将锅铲递给我,同时交待:“勇生你来扫尾,等锅里水焖得快干的时候,放点酱油和味精就可以装到碗里呷了”,说完转身朝外跑。

我是赶鸭子上架,从没有握过锅铲炒过菜。好在我的祖母炒得一手好菜,平时站在一旁耳染目濡,当我手握锅铲时没有慌乱,加上大家在旁鼓励,也就有模有样了。健生看我接棒炒菜没有问题,拿着一只瓷杯说:“我去供销社打二两酒来”,我顺势打开碗柜,找到一只大瓷碗洗干净放在灶旁,双眼紧盯铁锅。锅中汤汁渐浓,肉与辣椒大蒜头“咕噜咕噜”粘在一起,肉香绕过呆立灶台两旁的几位小伙伴、穿过门窗、飘向镜明河上空。

王飞年龄最小,喉咙里伸出手来喊道:“可以起锅了、可以起锅了”。我正准备装碗,这时,健生汲汲皇皇跑进屋,边跑边喊:“我伢娘回来了”,吓得我动作停顿不知所措,健生见状对我喊:“勇生快把田鸡倒到吊脚楼下去”,惊恐之间,我双手端起锅,在倾倒菜时,一不小心,菜与锅连体滑落,“咣当”一声,锅烂了,肉香四溢于河岸之上……

从那以后,健生父亲只要见到我,先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跟我讲:“勇伢子,你要赔我家的铁锅哦”,随即开怀大笑,我在他的笑声中慢慢成长,现在想起仍能暖人心头。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经历,那些或久远、或眼前的人和事未必能影响到你。而人一旦放下一切,清空往事和烦忧,世界之大、生活之美、人心之善……会从四面八方朝你走来。就如我的镜明河,那是一条无法尘封的河流,永远流淌在我少年成长的那一片土地,朝如斯、暮如斯,永生相依。

山有山的隽永,河有河的秀美。

弯弯的镜明河像一条彩丝带向远方飘去,又将手缠彩带的人们牵引到了镜明河旁。逐水而居、择邻而居,古老的人们一批一批选择在镜明河两岸安居,需求成就了商贾之道,同时带来了临水而建的茶湖潭集市。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镜明河养育着两岸十里八乡的人们。集市也像一条河流,把远远近近的人们吸引过来。东街像集市的大门,人们自发组合成市,早晚人声鼎沸;西街像集市的花园,似繁华落尽,早晚冷冷清清。

每天清晨,随着菜农三三两两的入市,东街的集市渐次热闹起来。寻声而去,你会知道哪家的店铺开了,哪些习惯赶早市的人们来了。买与卖清晰明了,双方的脸上泛着不一样的光泽,声音交错之间叫卖声落在眼前,转换成了一种默契,捧于彼此的掌心。更有喜欢热闹之人无所事事,整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悠闲踱步,欣赏着每天不一样的剧情。人们赶集时源于对买卖货物的需求往往步履匆匆,返回时因为买卖欲望得到了满足而面露喜色。

当时正值国家改革开放,放开个体经营,依托小镇得天独厚的经商环境,母亲抢先一步在家对面的供销社大门右侧摆摊设点当上个体户,从南杂到百货逐步扩大经营。那个时候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包产到户后,人们的经济收入逐步增长,也激发了蓄势以久的购买力,特别是端午中秋两个传统佳节,十里八乡到小镇购物的百姓真是络绎不绝。母亲独有的好性格加之良善宽厚待客之道,使生意兴盛有加,回头客大增。春节更是提前一个多月开始备货,家里的木楼上全部成了仓库,为了腾地,春节期间我大都寄住在童年结拜的把兄弟向阳家。

或许因祖辈都是生意人,摸爬滚打在经商家庭的缘故,我从小就表现出对做生意不一样的兴趣。还是读小学时,我把大人给的零花钱大部分买了连环画等类图书,可还是满足不了我买新书的欲望,望着积攒下来的几十本连环画,心想若能凭借这些书挣点钱就好了。偶然一次,街尾的一个同学到我家借书看,我打开装书的木柜让他选,他看到我的书不少,那种惊喜溢于言表,“我们班同学的图书加起来都没有你的多啊”,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我有了主意。从那以后,每个周末我都会“做起生意来”,最先拿着家里的折叠桌,将自己看过的书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并找来一些小板凳,写上一张“二分一看”的大标签贴在桌旁,没想到生意还好,第一天就挣了近一元钱,那个时候的一元钱可以买五、六本连环画啊!每当挣了三、四元的时候,我便会邀上两位把兄弟,步行去几公里外的供销社买新书,这样循环运作,小学几年,我的各类图书已达四百来本。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折腾图书的过程中,发现了春节期间燃放的花炮,小镇上的店铺大部分没有经营,仅有几家也只有很普通的几种小玩意,如冲天炮、摔炮、样炮、蜻蜓、小蝴蝶等不上十种供很小孩子玩的。初一那个寒假利用一次陪母亲去县城进货的机会,在路上做通了母亲工作,单独给我两佰元做春节花炮生意。到县城后,先将母亲的进货单都安排好,母亲再陪我去了县日杂公司采购花炮,日杂公司仅柜台上摆设的花炮品种就看得我眼花缭乱。我第一次进货,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尽最大可能挑自己喜爱的品种,釆珠筒、降落伞、还有那些名字十分吉祥的大小礼花,什么花开富贵、年年有余等也进了一些,母亲只是帮忙,任由我挑选花炮,当价目单临近两佰元时,母亲才开口讲差不多啦,我也高兴着对售货员讲可以了。

花炮采购回家后,我没有马上运作,而是每天晚上趁小伙伴们玩在一起时,突然点上几个不同品种的小花炮,让他们眼馋啊!另外拿了一些没燃放过的小品种送给两个把兄弟,让他俩在小年的头一天晚上燃放。虽然母亲有过提示,我等到过小年那天才将花炮单独摆放出来,当这些小镇上从没有的花炮品种出现时,真的惊艳了一条小街上的眼睛,母亲帮我单独设的烟花摊位前人头攒动,那些小伙伴围着不肯回家,呼儿唤女的大人们也好奇着询问起来,我只记得那个小年夜,除了几个大的礼花没有卖掉外,其他所有品种都抢购一空。平时宁静安然的镜明河,那一夜,色彩斑斓,焰火升腾。

刚过小年,我的烟花生意就因缺货没办法做下去了,虽已经赚了近佰元,但望着几个空空的烟花纸箱,我颇感懊恼,后悔那天没有央求母亲从县城多进点货回来。

闷闷不乐的几天过去,腊月二十八了,那天清晨的天气阴沉,一场欲下未下的雪写满铅灰色的天空。无意之中那几箱图书映入我的眼帘,我突然如释重负有了主意,跑到两处叫醒还在酣睡的把兄弟,三人一齐朝新泉供销社赶去。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全然不顾远天向大地靠近,邻近新泉时,一阵急促的雪仔过后,曼妙的雪花开始飘洒,三人加快了步伐,趁雪未张扬之时走进了供销社。我毫不犹豫买下了两大箱各色花炮,三人抬着两个大纸箱走出供销社,街道上人流少了几分,雪花飘飘寒风袭面,我们搭上一辆两地往返的棚棚车,颇有成就感返回小镇。

两大纸箱花炮到家,母亲问明原委虽无肯定但也默认,兄弟姊妹颇有怨言,都担心下大雪会卖不出去。第二天,雪还在下,家里的生意比平时差了几分,花炮少人问津,小街的积雪却越来越厚,明天将是除夕,我却在默默祈求老天,盼着雪后天霁。傍晚我站在冰冷的镜明河旁,迎着飘飘雪花望着银装素裹的两岸,希望我深爱的母亲河能给我信心。那个夜晚,我很想早点睡着,却在床上辗转难眠,似梦非梦之时噼里啪啦声音传来,“越吃越天明”的习俗在乡村还在沿袭,许是哪家吃早团年饭的在鞭炮声中迎接新年吧。

除夕那天我第一个起床,打开大门看着并不清楚的远天,雪已停了,早醒的街市白影浮动,昏黄的几盏灯光映着街边三三两两卖莱的老人,许是寒气逼人吧,大多抽着烟,冷冷的空气被一闪一闪的红光驱离。返回屋里时大家都已起床,母亲最懂我的心思对我说:“天已晴啦”,这句话象黑夜降临的灯火,让我刹时兴趣不已。一家人轮流早早吃过早餐,我开始忙碌着,置于两端的长板凳上方安放家里早年卸任的木门,木门上铺一层旧的床单,算是我的临时摊位了。小街上的积雪已被早起做生意的人们铲到不碍事的角落,天色渐次明朗,阳光从两旁房屋的缝隙间洒落下来,柔和的白色晃悠着我的眼睛,那一刻脑海中闪过祖母的话“心诚则灵”,天遂人愿啊!

天真的放晴了,寒气从脚底袭来。相比母亲那边,我的花炮生意有点冷清,那些晚归打年货的人们步履匆匆,阳光下隽永的可人儿却无人问津。午后阳光忽明忽暗,家在远乡的店铺已经关门,吃过中午团年饭的小伙伴们从街头街尾玩耍过来,着新衣穿新鞋喜气洋洋。在困惑中我灵机一动,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每买拾元花炮送图书一本,而且上不封顶。然后从家里搬来一箱有八、九成新的图书,小伙伴们迅速汇聚到我午后扩大了一部的摊位前。有趣的是有位小伙伴先挑了5本图书,再去挑花炮的,然后拿出薪新的压岁钱付款。只要有人带头开买,羊群效应立马显现,买的声音也让我兴奋不已。刹那间,我的花炮摊位成了小街热闹的中心,一箱图书被翻了个底朝天,各色花炮活跃起来,带着喜庆和快乐向小街四周流动。除夕的这个下午,我重复着介绍、报价、讲价、计算、收钱这一系列过程,姐姐哥哥们帮着核对和发货,不到傍晚,两大箱花炮已所剩无几,图书送出了四十多本,母亲给我的两佰元已翻一倍了。

之后多年,直到我参加工作,每一个春节我都会以烟花爆竹为主题,变着花样做着生意。少年时期的韧性和倔强一左一右伴我成长,我的成长在小摊小贩的活动中浸润着,那种由贪玩演变过来的生意经,让我受益匪浅,那种做生意过程的辛苦和挣扎、快乐和满足,无不强大着一个人的心路历程,种种思路历久弥新。一个人不应只有健康的身体,还要有健康的生存法则和朴实勤劳的做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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