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雷与蛰龙
粤西的雨季,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前一刻还是毒辣的烈日,将田埂烤得龟裂,下一刻,墨汁般的乌云便会毫无征兆地从天际线蛮横地滚来,不由分说地将天地吞入腹中。滚雷在云层深处闷声咆哮,仿佛被囚禁的巨兽。
陈军农站在自家百年老屋斑驳的屋檐下,这是他祖父留下的房子,青瓦木梁,带着一股沉静的岁月气息。他指间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烟,烟雾刚升起便被潮湿的空气压垮,缭绕在他古铜色的脸庞前。退役回乡三个月零七天,他依然像一台精密但被拔掉电源的仪器,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在代号“猎隼”的特种部队度过的八年,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任务、训练和绝对的纪律填满。那里的静,是行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是屏息凝神等待目标出现的紧张。而这里,泷山脚下的这个小村落,这里的静,是安逸到令人骨头发酥的宁静。邻居家的鸡犬相闻,村口大榕树下老人们的闲言碎语,甚至是风吹过屋后竹林的沙沙声,都像细小的锉刀,无时无刻不在打磨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尝试过融入。帮邻村的张大爷修葺漏雨的牛棚,他用在部队学到的工程技巧,拉线、测量、打桩,半天就完工,精准得让张大...爷啧啧称奇,却也在背后跟人说:“军农这娃,太较真,不像过日子,像搞演习。”村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打牌,他坐在旁边看,脑子里却在不自觉地分析每个人的微表情、出牌习惯和概率,那种审视的目光让牌桌上的气氛变得无比紧张。他就像一把开了刃的战术匕首,被硬生生插进了一块松软的乡村黄油蛋糕里,既突兀又寂寞。
“军农哥!军农哥!”
一个尖锐的呼喊声刺破了雨幕,如同划破画布的利刃。军农猛地抬头,眼神瞬间从涣散变得锐利如鹰。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路上狂奔。是村里的半大孩子,李耀祖,外号“小猴子”。
“慢点跑!路滑!”军农下意识地喊道,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将烟蒂掐灭在湿漉漉的门框上。
小猴子一口气冲到屋檐下,扶着雕花的木柱,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军农……哥……后山……老鹰嘴下面那片坡……刚才一道雷……轰隆一下……塌……塌了老大一块地,露出个……黑乎乎的洞!”
军农的瞳孔微微一缩。后山?塌方?洞?一连串的关键词瞬间激活了他潜伏在血液里的军人本能。那不是普通村民的好奇,而是一种对未知环境、潜在危险的专业评估。这几个月来的烦躁和滞涩感,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电流击穿,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名为“任务”的兴奋。
“在哪个位置?有没有人掉下去?”他一边问,一边转身进屋。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安抚了少年慌乱的心。
“没人掉下去,大家伙儿都吓得不敢靠近,隔着老远看!”
军农不再多问。他从门后抓起一件军绿色的雨衣披在身上,那件雨衣陪他出过无数次野外任务,边角已经磨损,却依然坚韧。他从抽屉里翻出那支军用的强光手电,检查了一下电池,光束“唰”地一声,如一道冷冽的剑光刺破了屋内的昏暗。他没有穿笨重的雨靴,而是蹬上一双高帮作战靴,靴底厚重的纹路能在湿滑的泥地里提供更好的抓地力。
“带路。”他对小猴子说,言简意赅。
两人一头扎进如注的暴雨中。泥水迅速没过了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粘稠的沼泽里,拔腿都费劲。但军农的步伐异常稳健,他懂得如何在恶劣地形中分配体力,保持平衡,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在雨林中穿梭的猎豹。雨水砸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这才是他习惯的节奏,在与自然的对抗中,寻找目标的节奏。
第二章:洞开的往事
塌方处在半山腰,原本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此刻,泥石流像一把巨型的勺子,硬生生挖掉了一大块山体,裸露出黄红色的新土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一个直径约两米的黑色洞口,正对着天空,仿佛大地张开的一张沉默的嘴,不断吞噬着倾盆的雨水。
洞口周围已经稀稀拉拉围了七八个村民,他们打着伞,穿着雨衣,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指指点点,议论声混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模糊不清。
“老天爷发怒了,这是山神的嘴吧?”村里的神婆王大妈一脸敬畏。
“我看像是哪位老祖宗的坟,可别惊动了,罪过罪过……”村里最年长的根叔拄着拐杖,眉头紧锁。
“说不定里头有宝贝呢!”一个叫阿强的年轻人眼中放光,跃跃欲试。
军农拨开人群,一言不发地走到最前面。他没有急于靠近,而是先观察四周。塌方区域的土质依然松软,边缘还有细小的石块在滑落,随时可能发生二次滑坡。他挥手示意众人后退:“都别靠近!危险!阿强,把你的人也叫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命令,不是商量。村民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连平日里有些桀骜的阿强也悻悻地止住了脚步。军农这才将手电的光柱猛地射入洞口深处。
光线穿透黑暗,驱散了洞口的潮气。那不是普通的土洞。洞壁并非泥土,而是用一块块大小规整的青砖砌成的拱形通道。砖缝间顽强地生长着墨绿色的苔藓,雨水顺着砖壁流淌下来,冲刷掉表面的泥浆,露出下方斑驳的壁画。
军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向前挪动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避开最松软的地面,将手电光聚焦在壁画上。图案已经非常模糊,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但轮廓依然可辨。左侧的墙壁上,画着一列列手持长刀、身披铠甲的士兵,他们面容肃穆,队列整齐,透着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右侧则是一些军农从未见过的、类似符咒的奇怪符号,笔画曲折,充满了神秘感。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副铠下半身的细节上——那独特的“战裙”样式和腿甲的系带方式。特种兵时期,为了应对各种复杂的历史遗迹渗透任务,他们系统学习过军事历史。军农的脑海里如同闪电般划过一页资料图——那是明代中后期戚家军改良过的“鸳鸯阵”士兵的制式铠甲!
这里不是古墓,更像是古代屯兵的秘密要塞,或者……军火库。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地方的价值和危险性,远远超出了村民们的想象。
暴雨一直下到深夜才渐渐停歇。军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雨后的田野蛙声一片,但他耳边回响的,却是壁画上那些无声士兵的脚步声。那些符号,那些铠甲,像一个个谜团,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翻身下床,从床底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
这是他祖父留下的遗物。祖父曾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据说懂些风水勘舆之术,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总在看一些稀奇古怪的古书。军农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一些泛黄的线装书,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罗盘表面刻度精细,指针依然灵敏。在罗盘下面,是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书页残缺不全的手抄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已经褪色的字:《十六字粤韵风华秘术》。小时候他当故事书翻过,里面尽是些神神叨叨的十六字口诀,什么“金遇土而开,木逢水而生”,他只当是乡野奇谈。
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将罗盘和那本残卷塞进了自己的战术背包里。他有一种预感,这些被他遗忘的童年记忆,或许和山洞里的秘密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天刚蒙蒙亮,一层薄雾笼罩着山村。军农已经整装待发。这次,他准备得极其专业。背包里除了高热量食物和水,还有登山绳、岩钉、多功能工兵铲、防毒面具,以及一个便携式气体检测仪。这不像回乡的青年,更像是即将潜入敌后执行侦察任务的特种兵。
第三章:地下的军团
再次来到洞口,空气清新而湿润。军农用工兵铲清理了入口处的浮土,加固了边缘,然后系好绳索,将一端固定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他戴上头灯,打开气体检测仪,屏幕显示空气成分正常,没有沼气等有害气体。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如狸猫般灵巧地滑入洞中。
通道内部比想象中要长,坡度平缓向下。脚下是坚硬的青石板,两侧的壁画随着深入愈发清晰。除了军队阵列图,还出现了描绘冶炼兵器、运输粮草的场景,甚至还有一幅巨大的山区地形图,可惜大部分已经剥落。整个通道的设计充满了军事目的性,通风良好,结构坚固。
走了大约五十米,眼前豁然一亮。不,不是亮光,而是空间突然变得无比开阔。军农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地下大厅的入口。他举起强光手电,光柱在广阔的空间里缓缓扫过,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这是一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穹顶石厅,四壁雕刻着精美绝伦的浮雕,内容是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海面上,倭寇的战船在明军的火炮轰击下木屑横飞;山地里,身着鸳鸯阵服的士兵正与敌人激烈搏杀。这些浮雕栩栩如生,充满了动感和力量,光影晃动间,仿佛能听到金铁交鸣之声和震天的呐喊。
大厅中央,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石台。每个石台上,都端坐着一具身着完整铠甲的干尸。他们并非随意摆放,而是呈议事阵型,面向大厅深处,仿佛一场永恒的军事会议。空气干燥,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脱水,紧贴着骨骼,但身上的铠甲、腰间的佩刀,依然泛着幽幽的冷光。灰尘像一层薄纱覆盖在他们身上,在手电光下,可以看到铠甲甲片上精细的刻纹和刀鞘上镶嵌的宝石。他们是沉默的军团,是时间的守卫。
军农的目光越过这支沉默的军团,投向大厅的最深处。那里,赫然矗立着一扇巨大的青铜大门。门高约三米,宽四米,表面布满了繁复的纹路,核心是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两个狰狞的兽首门环上,挂着一把已经锈成褐色的巨型铁锁,锁身比他的拳头还大。
一种莫名的召唤感让军农心跳加速。他想起了祖父那本残卷。他从背包里取出那本《十六字粤韵风华秘术》,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恰好画着一个类似的八卦图案,旁边是十六个字:“乾坤定位,坎离相济,巽震相薄,艮兑相气。”
他又拿出那个青铜罗盘。当他靠近青铜大门时,罗盘的指针开始剧烈地颤抖,最后不再指向南北,而是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一阵细微的“嗡嗡”声。
“乾坤定位……”军农喃喃自语,他尝试着将罗盘放在门上八卦图的“乾”位,指针的旋转竟然慢了下来,最终指向了对角的“坤”位。这绝非巧合!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研究门锁和罗盘的奥秘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以及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淡淡的香水味。
军农的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他没有回头,而是一个侧滚翻,瞬间隐入一座石台的阴影中,同时关闭了手电,手中已经反握住了工兵铲的短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黑暗中,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喂,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一个清脆的女性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你的警惕性很高,是退伍军人吧?而且是侦察兵或者特种兵。”
一道手电光亮起,但很识趣地没有照向军农,而是照在了地面上,画出一个温和的光圈。军农从阴影中缓缓站起身,重新打开自己的手电,光柱直射过去。
光圈里,是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子。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沾着些许泥点,但眼神明亮而镇定。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军农的声音冰冷,充满了戒备。这个地方他才发现,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外人知道。
“我叫杨雪,是省考古所的研究员。”女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用两指捏着,展示给他看,“我一直在粤西地区研究明代海防和屯兵遗址。昨天县气象站发布了山体滑坡地质预警,我通过高分辨率卫星云图对比,发现这里的地貌有异常变化。加上村里小卖部的老板在我们的一个地方历史爱好者微信群里发了张塌方的模糊照片,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逻辑严密,军农的戒备稍稍放松,但没有完全放下。
杨雪的目光早已被青铜大门吸引,她走上前,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痴迷:“天哪……这……这雕刻风格,这规模……这很可能是传说中明代抗倭名将俞大猷或戚继光麾下某支秘密部队的据点!历史价值……不可估量!”她拿出手机,开始从不同角度专业地拍照记录,动作娴熟,口中还念念有词:“八卦锁,结合了道家思想和军用密码学,这在已发现的明代遗址中是孤例!”
“这门,打不开。”军农言简意赅地说。
“这种机关门不能用蛮力。”杨雪扶了扶眼镜,仔细观察着门上的八卦和符文,“这需要结合易理、星象和当时的密码体系。你手里的罗盘……是古物?”她的目光落在了军农手中的青铜罗盘上。
军农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点了点头。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因为这座尘封数百年的地下要塞,开始了一段意想不到的合作。
第四章:宝藏与蓝图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军农和杨雪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军农负责勘察物理结构,检查通风口,评估安全风险,他特种兵的野外生存和侦察技能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甚至发现了几处伪装成石壁的瞭望孔和射击孔。杨雪则像一本活的百科全书,解读着壁画上的军事制度、浮雕里的战役细节,甚至根据器物的摆放,推测出这支部队当年的生活习惯。
“你看,”杨雪指着一堆陶罐,“这些是火药罐,密封得非常好,用了桐油和蜡。那边架子上的,是保存完好的神机铳和鸟嘴铳,还有一批‘快枪’的备用枪管。我的天,这简直是一座活的明代军事博物馆!”
而解开青铜门之谜的关键,最终落在了军农祖父的那本残卷上。杨雪研究了半天,激动地说:“我明白了!这本《十六字粤韵风华秘术》根本不是什么风水书,而是一本用粤语方言韵律编写的加密口诀!是明代军队中流传的一种通讯密码本,用来给复杂的指令加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实物!”
两人合力,将口诀与八卦方位一一对应。杨雪负责解读,军农负责操作。他按照杨雪的解读,转动八卦图上的活动圆盘,每转动一环,石门内部就传来“咔哒”的齿轮咬合声,沉重而清晰。当最后一字口诀对上,只听“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青铜大门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干燥、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淡淡的金属和矿石的味道。
门后是一个稍小的密室。手电光照进去,金色的光芒瞬间晃花了他们的眼睛。密室里没有尸骸,没有兵器,而是堆积如山的金锭和银锭,码放得整整齐齐,像一座座小山。在幽暗的地下,这片金银之海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泽。
然而,比金银更让军农心头剧震的,是密室正中央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地图。那不是纸质或布质的,而是用不同颜色的矿石粉末,直接绘制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再涂以透明的保护层。这幅地图比外面通道里的那幅要详细百倍,不仅描绘了整个粤西地区的山川河流、关隘要道,更用特殊的符号,标注出了十几处矿藏(包括金、银、铜、铁)、多条不为人知的山中暗道,甚至还有温泉、药材和稀有树种(如金丝楠木)的生长地。
地图的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留予后世,以固海疆,以兴民生。嘉靖四十年,泷山守备营。”
这不仅是一份军饷,更是一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地区资源勘探图。是一份留给后人的,复兴的资本和蓝图。
“这些……必须立刻封存,上报国家。”杨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是作为考古工作者的职业本能,也是被这宏大的手笔所震撼。
军农却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那幅地图,目光从金矿、铁矿的标记,移到了那处标注着“汤泉”的符号,又看到了旁边一片画着山楂树的区域。他的脑海中,金银财宝的炫目光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正在慢慢成形。
他想到的不是简单地上交,而是……如何利用这份“宝藏”,让生养他的这片贫瘠土地,真正“活”过来。他看向杨雪,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光亮:“杨研究员,你说,保护文物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杨雪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原地、原状、科学封存。”
“不。”军农摇了摇头,指着地图,“我认为,是让它活在当下。这些先辈留下的不只是历史,更是希望。他们的遗志是‘以兴民生’。如果我们只是把这里封起来,变成一个冰冷的博物馆,那我们只完成了‘固海疆’的历史见证,却辜负了‘兴民生’的期望。”
杨雪被他的话深深触动了。她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眼神坚毅的退伍军人,第一次发现,他眼中看到的,和自己这个考古学者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第五章:交锋与守护
三天后,泷山村村委会那间老旧的会议室里,气氛异常凝重。军农站在前面,用一台借来的老旧投影仪,展示着他用手机在洞中拍摄的照片。
“……所以,我的计划是,以这座明代军事遗址为核心,申请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同时,我们不搞大拆大建,而是结合遗址和后山的自然风光,开发一条‘明代军事探秘’和‘生态徒步’相结合的文化旅游线路。”
台下坐着村里的长辈、村干部,还有几个闻讯从县里赶来的人。老村长,也就是根叔,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他磕了磕烟袋锅,慢悠悠地说:“军农啊,你说的这些都好听。可咱这穷乡僻壤,路不好走,山又高,谁会大老远跑来旅游?”
“路可以修,游客可以吸引。”军农切换到下一张照片,是那幅资源地图的局部图,“这几天,杨雪研究员已经帮我联系了她的一位导师,是国内顶尖的明史专家,他们会对遗址进行评估。同时,她还联系了一位对投资历史文化项目很感兴趣的华侨,前提是我们的开发方案必须是保护性的、可持续的。”
他指着另一组照片:“而且,我们不止有山洞。地图上标出的那片野生山楂林,那里的山楂口感特别好,我们可以做成山楂糕、山楂酒,通过电商平台卖出去。还有野生的菌子、高山泉水……这些都是城里人稀罕的绿色农产品。‘泷山宝藏’,不只是山洞里的金银,更是整座大山!”
他的话点燃了村里一些年轻人的热情,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说得天花乱坠!画饼充饥!”一个穿着挺括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助手。他正是县里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恒发地产的王总。
“军农同志,你的爱乡之情可嘉,但开发旅游是个专业活,需要大资本,大运作。”王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种级别的古迹,应该交给我们这样有实力、有经验的专业公司来运作。我今天来,就是带了满满的诚意。我们可以出三千万,买断遗址周边五十年的开发权,保证三年内给村里建起五星级度假村,每家每户每年保底分红五万块!”
“三千万!”“每年五万!”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这个数字对于年人均收入不到一万的泷山村来说,是天文数字。阿强等一众年轻人立刻眼冒金光,看向王总的眼神充满了热切。
军农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直视着王总:“王总,第一,文物属于国家,任何人都无权买断。第二,我们要做的是合规的文旅开发,不是把老祖宗留下的遗产变成钢筋水泥的赚钱机器。我们追求的是长远发展,是让村子有自己的造血能力,而不是杀鸡取卵,让商业过度开发毁掉这里的历史和生态。你那五万块的分红,能分几年?度假村建起来,山毁了,水脏了,我们泷山村的子孙后代吃什么?”
“年轻人,口气不小啊,还挺会扣帽子。”王总脸色一沉,“没有我们,你们连启动资金都拿不到。到时候守着金山要饭,可别后悔。村民们,你们可要想清楚,是跟着一个毛头小子做不切实际的梦,还是拿实实在在的钱!”
会议最终不欢而散。王总的出现,像一条鲶鱼,搅乱了原本就脆弱的共识。村民们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当晚,军农没有回家,而是在后山塌方处附近的一块岩石后潜伏下来。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王总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午夜时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带着撬棍和铁锤,摸到了洞口。他们想破坏洞口,制造二次塌方,将入口彻底封死。这样,在官方勘探队到来之前,他们就有时间运作关系,抢夺先机。
“站住!”军农如鬼魅般从黑暗中现身。
那两人吓了一跳,挥舞着工具就冲了过来。军农没有携带武器,但他对付这种地痞流氓,根本不需要武器。他侧身避开挥来的撬棍,一个精准的擒拿,对方的手腕就传来“咔”的一声,惨叫着倒地。另一个见状要跑,被军农一记干净利落的扫堂腿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回去告诉王总,这里有我守着,让他断了念想。”军-农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冰冷。
第六章:山之围城
王总的第一次试探失败了,但他并未罢休。他意识到硬来不行,便换了更阴险的招数。
几天后,村里开始流传起各种谣言。有的说山洞里有前朝的冤魂,谁靠近谁倒霉;有的说军农早就和那个外来的女专家串通好了,想把宝藏独吞,所谓的开发计划只是个幌子;更恶毒的说法是,政府一旦介入,会把整座山都封起来,村民们连上山砍柴、采蘑菇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这些谣言像病毒一样在村里蔓延,人心惶惶。原本支持军农的一些村民也开始动摇了。根叔找到军农,满脸愁容:“军农啊,王总那边又托人来说了,只要村里投票同意他们开发,他私下给每户再加五万块的签字费。现在村里……快压不住了。”
军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要复杂得多。他要对抗的不仅是王总的贪婪,还有乡亲们的短视和恐惧。
他找到了村里几个同样是退伍兵的伙伴,铁牛、阿光。他们是军农最信得过的人。“兄弟们,我们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现在,我们的家乡需要我们守护。王总想毁了我们村的根,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铁牛一拍胸脯:“军农哥,你说怎么干!我们跟你干!”
他们成立了“护宝队”,排了班,日夜轮流值守在山洞外。他们不仅是守着一个古迹,更是在守护全村人的未来。
与此同时,王总的行动升级了。他雇了一帮地痞,开着挖掘机,以“修缮祖坟”为名,直接堵住了进村的主要山路,不让任何外来车辆进入,企图阻止杨雪联系的专家组前来勘察。
“他们这是要逼我们屈服!”铁牛气得双眼通红。
军农异常冷静。他拿出手机,调出卫星地图,指着上面的一条细线:“王总堵得了大路,堵不了这里。这是当年修水库时留下的一条旧路,早就废弃了,但底子还在。我们连夜把它抢通!”
那个晚上,军农带着铁牛、阿光等十几个年轻人,扛着锄头、铁锹,硬是用人力,在崎岖的山林里重新开辟出一条能让越野车勉强通行的道路。他们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另一边,杨雪也没有闲着。她利用自己的专业身份,不断向省市文物部门汇报情况,强调遗址的重大价值和面临的破坏风险,并提供了王总试图破坏和封路的证据。她像一名出色的通讯兵,在另一个战场上为军农提供着至关重要的支援。
终于,在道路抢通的第二天黎明,三辆挂着“中国考古”牌照的越野车,在军农的引导下,沿着那条泥泞的新路,成功抵达了泷山村。当身穿制服的专家和工作人员出现在村口时,所有谣言不攻自破。王总的“围城”计划,彻底失败。
第七章:黎明与新生
省级和国家级的文物专家组进驻了泷山村。经过严谨的勘探和论证,这座地下要塞被正式命名为“明代泷山屯兵遗址”,其历史价值被评定为国家一级。那幅刻在石壁上的资源地图,更是被专家们称为“一份活的明代粤西地区经济战略图”,其价值甚至超越了金银本身。
军农提出的“保护性开发与生态旅游相结合”的方案,得到了专家组的高度认可。王总的恒发地产,则因为企图破坏文物、恶意阻挠考古工作,被立案调查,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第一笔来自华侨的投资款和政府的扶持资金很快到位。村里成立了“泷山文旅合作社”,军农被全票推选为理事长。修路、改善水电、建设游客中心、成立农产品加工合作社……整个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曾经对军农冷嘲热讽的阿强,在外面碰壁后,灰溜溜地回到村里,找到军农,低着头说:“军农哥,我错了。我……我能加入合作社吗?我有力气,啥都能干。”
军农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家乡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
这个小小的插曲,标志着村里人心的彻底转变。
几个月后,首批通过预约的游客来到了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山村。军农亲自担任了第一批讲解员。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将特种兵的军事素养和对这片土地的热爱结合起来。他会告诉游客,壁画上那个鸳鸯阵在实战中如何克制倭寇的武士刀;会讲解古代士兵如何利用地形进行防御;还会随手指向路边的植物,告诉大家这是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他的讲解专业、生动而充满激情,让游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杨雪也兑现了她的承诺,带来了电视台的纪录片摄制组。《秘境寻踪:沉睡的军团》播出后,泷山村一夜之间火遍全国。订单像雪片一样飞向村里的电商平台,包装精美的“将军山楂糕”和“秘境野菌干”成了爆款。更让根叔热泪盈眶的是,许多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看到了家乡的希望,开始陆续返乡,加入到合作社的工作中来。
第八章:回响与远方
秋收时节,军农站在后山的山巅,俯瞰着山下的村庄。新修的柏油路如一条黑色的丝带,连接着村庄与外面的世界。山脚下,新的游客中心已经封顶,不远处的民宿区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那是结合了明代军事元素的“军帐”风格民宿。空气中,弥漫着山楂和桂花的甜香。
他想起了那间地下大厅里,那数十位沉默端坐了数百年的士兵。他们的牺牲和坚守,在几百年后,以另一种方式,庇佑了这片土地和他们的后人。这或许才是“泷山宝藏”最深层的含义。
他的手机响了,是特种部队的老战友打来的,电话那头是熟悉的粗犷笑声:“我说军农,你小子可以啊!退役了还搞了个大新闻!听说你那儿搞了个什么‘军事主题民宿’,给我们‘猎隼’小队的老兄弟们留几个床位啊!我们组团去给你捧场,顺便看看你这个新‘战场’!”
“随时欢迎,保证让你们体验五星级的‘战地服务’!”军农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那段在部队的日子,锻造了他的筋骨,而这片土地,则安放了他的灵魂。
挂断电话,他望向夕阳下连绵起伏的群山。那扇青铜门后的地图,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些标注着温泉、暗道和更多未知秘密的符号,像是在向他发出新的召唤。
遗址的开发只是第一步。利用地图上的资源,发展温泉疗养,引种珍稀药材,恢复古老的茶道……一个更加宏大的蓝图正在他心中徐徐展开。
他的退役生活,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富有意义的战场的开始。在这里,他不再是手持钢枪的战士,而是一个手握蓝图的建设者。他的使命,是唤醒这片沉睡的大地,让先辈的遗志,在这片土地上,开出最繁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