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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色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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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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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没有散文诗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木讷寡言,他没有散文诗,不会写诗作画,不懂闻风赏花,他只有满手的老茧,刀刻的面容和深沉的脸,勤劳坚韧又勇敢。光是爱我,他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老了。古铜色的皮肤,黑色的发丝凌乱,夹杂着些许白发。眼睛是浑浊的,昏黄中带有血丝。常穿着灰黑色的衣服,旧的黑色裤子,有时候裤脚边破了,鞋子总是脏旧的,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父亲不爱说话,沉默得如同黑色的大地。兴许是常年生活在农村的原因,身上浸透了大地坚韧隐忍的性格,就像土地中生长的一棵古老的树。无声,静待生命中的雨雪风沙。

幼小时候的我,看见父亲觉得害怕。从不敢和他说话,一是他常年在外地打工,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二是他不像别的父亲那样让人容易亲近,脸上总是严肃的神情,不苟言笑。每次见到父亲,我只敢远远地站在一旁,用胆怯又渴望的眼神偷偷地看他。

父亲虽与我交集甚少,但记忆中他的每次出场却总是让我感动。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我那时候住读,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逢到不能回家的那个周末,父亲总会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从家里赶到学校,车把上环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杯,里面装了满满一大碗热乎乎的鸡汤或者排骨汤。我已不记得父亲是怎样联系到我的,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手机。父亲找到我后,我们坐在学校外面一个小餐馆里,我吃着父亲送来的汤,有点难为情,又有点骄傲。年少时的自尊心是那么虚荣和脆弱,看到父亲一身疲惫和灰尘,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害怕别的同学看到自己的父亲是农民,我默不作声地吃着,父亲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吃完。他偶尔会点一根香烟,烟雾缭绕中我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脸,心中生疼。喝完汤,我和父亲站在餐馆门口的小路上,简短地说了几句话,没有特别多的寒暄,父亲说要回家。他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消失在嘘嘘嚷嚷的人群中,我看见他的身形越来越瘦小,佝偻,原先还算魁梧的身材已经被生活磨砺得变了形。那时候我就读的高中在离我们村几十里之外的镇上,一路上要过一条宽宽的河,过了河要经过一段崎岖颠簸的小路,再经过一条非常长的公路,来回一趟很是辛苦。我看着父亲的身影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泪如雨下。

后来我考上一所本科大学,家里的条件更加艰苦了。为了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母亲没有种庄稼了,跟着父亲四处打工。那四年,父母在我们县上租了一个民房。大一的暑假,我回家才知道父亲在县城蹬三轮车挣一家人的生活费和我的学费。每天清早,父亲匆匆地吃完母亲做的稀饭馒头,就开着一辆旧的三轮车从矮小的民工房出发,天黑了才回家。午饭是母亲做的馒头和一瓶白开水。听母亲说,父亲用脚蹬一天人力车才几十块。我无法想象,父亲蹬车载人的场景。在某个瞬间,我想到了骆驼祥子。我的父亲,用他纤弱的身体给我扛起了一片天。从父亲粗糙宽厚长满老茧的手中,我接过那一摞摞浸满汗水和血泪的票子,看着那皱巴巴的五毛一元的纸币时,心中甚是酸楚。为了供我读书,父亲吃了我无法想象的苦。即便这样,他却从未叫过一声苦。为了我顺利完成学业,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后来我毕业,工作,结婚,父亲依然是那个话不多的人。结婚的那天早上,父亲把我送到村口,我上了迎亲的小轿车。农村落后的习俗将父亲冷漠地隔在我的车外。我远远地看见了父亲蹲在村口的一棵柳树下,他的身子变得更加瘦弱了,蜷曲得更加厉害。他只能无力地蹲着,似乎没有力气站立起来。我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身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甜中带着苦涩。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脆弱,原来那个坚强,无坚不摧的像大树一样的父亲,在我长大即将离开他的时候是那么无助。我不忍回头看父亲,害怕自己会哭花刚化好的妆。这一走,我深知自己要做个和父亲一样的大人了。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体会了为人父母的不易。如今想起父亲,往事历历在目。随着时光的流逝,父亲变得温和了很多。褪去了年轻时的沉默和隐忍,变得爱说爱笑了。也许,是生活的担子没有以前那么重了。每次回到娘家,我和父亲会坐在沙发上聊工作聊生活,少了往日的那份疏离,我心甚是欣慰。只是,他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头发更白了,他还在生活的道路上颠簸,奉献着属于他的爱和光。父亲的生活里没有浪漫和花朵,没有诗歌和散文,却有着对子女深深的情谊。

本文首发于《现代快报》2023年4月20日新副刊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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