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以来便是文学的璀璨王国,文人雅士与文化贤达共同支撑着中华文脉的绵延赓续。如今翻开中国文学的地域版图,每个县区通常都拥有自己的文联、作协以及主办的文学刊物、精品文学活动等,冠县自然也不落后。此地隶属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聊城辖区,拥有深厚的人文传统与丰富的文学资源,更有一群或彪炳史册、或活跃于当下的文学、文化界人士扎根或驻留于此。诸如古代的孟子、元好问,当代的郭保林、李艳霞、赵安营等一大批知名作家、诗人。
与楹联艺术家、诗人李艳霞(笔名念眉)相识已有七年,其文学水平为吾所膜拜。她是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冠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首届优秀诗人”,在国内征文、征诗、征联活动中屡获大奖,一批佳作在各级各类报刊发表。2018年,本人编著出版的《君子之文——聊城大学精品文学创作集》一书收录了其25首诗、11首词、38则楹联及1篇散文大作。李老师在《暮春有感》一诗中写道:“莫道春花容易了,无花看叶亦清心”,人生正是因着这种亲近与欣赏态度才总存美好;《流行十二月》组诗中,李老师将“七月”的目光与情思投向“七夕”这一传统、人文节日,写下了这样的秀句:“曾经一别又经年,情字落于七月边。天上银河能列鹊,人间沧海不行船。”七月,主“情”字,有“列鹊”之喜,亦有“不行船”之憾。此正是最真的人间日常生活,李老师把握切脉之准也。
无巧不成书,正是今夕“七夕”日,我们几位作家组成的采风团应沙元松兄之邀走进冠县,开启了文学互动、文化探寻、文明观察的“三文之旅”。文学是人学,文学始于眼前足下,文学是心领神会,是对话观照,浩如烟海,因缘取之。
和元松兄相识已二十五载光阴。彼时,我们同任编辑,携手编创了《九歌》刊物创
刊号,其散文作品《遭遇未名山》至今耐读,毫无青涩稚嫩之感,可谓言语成熟,立意高远,品格跃然纸上。毕业后我们双双投身于教育领域,继续贴近学生,始终葆有青春之心与热切情怀。久未谋面,三年前得以重逢,依旧倍感亲近,念兹在兹;三年后的巧月,兄诚意相邀。盛情之下,我更改了策划多日的兖州行计,并以《九歌·四季刊》(夏季行记专号)的编辑为契机,邀请五位挚友作家一道前往采风交流,察观贵地的文学、文化与文明之光华。遗憾的是有三位同道因故未能成行,是日幸有学华、康健二兄同行。
此次文学互动的重头戏是“聊城冠县—聊城大学文学文化交流暨《九歌•四季刊》捐赠”活动。冠县文联副主席赵安营先生、作协主席高之广先生、副主席李艳霞女士、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涛先生、柳林镇镇长沙德胜等嘉宾参加活动。刘涛先生也是“文学青年”出身,学生时代便有作品见诸报端。此次冠县之行,有赖于他的大力支持。虽久未相见,热情依如往昔扑面而来。他欣然口占一绝:“回首聊大廿四年,喜迎三文采风团。话语殷殷情未了,一曲九歌润心田。”长期沉浸于公文事务的他,仍葆有一颗文学之心,着实为他感到高兴!
高之广主席介绍了冠县文学刊物《百川》杂志的创办情况,18年创业坚守,丹心一片。2020年《鲁西诗人》刊发了高先生的组诗《永远的怀念》。组诗缅怀、悼念或凭吊了六位其敬重或亲爱之友,表达了先生的诚真、情义。其中《清明凭吊孔繁森》一诗,与楷模共情,歌以咏怀,哭以永志,仁义也。谨录如下:
茫茫烟雨送三春,和泪悲歌酹一樽。
终系同龄方觉愧,只缘共井倍升温。
长风着意歌忠烈,元首随心泼墨痕。
今弄诗章慰佳节,清明借我哭英魂。
笔者在确立“九歌文学社”办社理念时,旗帜鲜明地敲定了其中一条:文以载道,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载道”与“辅仁”是中国文学与文化的重要底色与传统。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历经艰难困苦却生生不息、傲然屹立,正是因着仁义为内核的家国情怀融入民族基因与血脉之中。山东人之所以口碑享誉、自信大气,也正是有着仁义厚德、谦逊有礼等美德一贯加持。厚重蕴藉而不失文学风流,正是文学“鲁军”的重要共性,冠县文学自是其中一脉。当代如此,现代如是,古代亦然。曾驻留于冠的孟子、元好问亦浑然一体。
据史料载,“亚圣”孟子由齐至魏国和晋国国都去,路过冠县。当时,魏国有一位名叫景春的人,对公孙衍和张仪这两个出名的外交政客十分崇拜,就想找圣人请教一下这个问题,于是就上前拦住了孟子的车。《孟子·滕文公下》记曰: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这段话译成白话文意思是:景春问孟子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一发起脾气来诸侯都很恐惧,安静下来,天下没有战争也就太平无事了。”
孟子说:“这样的人怎么算得上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吗?……用顺从作为处世原则的,这是妻妾之道。而男子汉应该居住在天下最广大的住宅‘仁’里;站立于天下最正确的位置‘礼’上;走在天下最宽广平坦的大路‘义’上。能实现志向就与百姓一起去实现,不能实现志向时就独自施行这一个原则。富贵不能使他的心惑乱,贫贱不能使他改变节操,武力不能使他的意志屈服,这才是大丈夫。”孟子这一论断是先破后立的方法,他用“妾妇之道”作类比,指出公孙、张之流只不过是顺从君主的意志,自己心目中的大丈夫绝不会如此行事。这一观点如日贯长空,自此中国道德思想的至高点高高矗起,为一代又一代真正的仁人志士所信奉。
冠县巍巍,中国道德思想的至高点在这里矗起!冠县渊渊,中国文学抒情的至深点在这里落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是被蒙古人流放囚禁在聊城后被冠县县令赵天锡救出的“一代文宗”元好问在冠县改定的《迈陂塘•雁丘》中的千古名句,可谓抒情之冠语。四年的聊城(含冠县)岁月,是这位大诗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期,在其文学创作上出现了诸多新变,最终成为“一代宗工”。
对时事的关注,是元好问聊城诗歌的重要主题。刚到聊城时,金王朝尚未灭亡。天兴二年六月,金哀宗从归德迁往蔡州,元好问作《淮右》诗:“淮右城池几处存,宋州新事不堪论。辅车谩欲通吴会,突骑谁当捣蓟门。细水浮花归别涧,断云含雨入孤村。空余韩偓伤时语,留与累臣一断魂。”天兴二年九月,蒙古兵围攻蔡州,十一月,又与南宋联手,蔡州所代表的金王朝奄奄一息。一年将尽,元好问忧愁万端:“海内兵犹满,天涯岁又新。龙移失鱼鳖,日食斗麒麟。草棘荒山雪,烟花故国春。聊城今夜月,愁绝未归人。”思念亲人和家乡,是其聊城诗歌的又一主题。如《梦归》:“憔悴南冠一楚囚,归心江汉日东流。青山历历乡国梦,黄叶萧萧风雨秋。贫里有诗工作祟,乱来无泪可供愁。残年兄弟相逢在,随分虀盐万事休。”元好问日夜盼望能回到家乡与兄弟相聚。其他如“白屋寒多爱夕曛,静中归思益纷纷”(《白屋》),“恨我不如南去雁,羡君独是北归人”(《喜李彦深过聊城》),也都体现了家乡之思。移居冠县后,其条件逐步好转:“谁谓我屋小,十口得安居。南荣坐诸郎,课诵所依于。西除著僮仆,休沐得自如。”(《学东坡移居八首》其二)
元好问以诗酬生活,诗中满载人生之思,命运之问,深沉、悲凉、哀悯。《迈陂塘•雁丘》首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大雁的生死至情深深地震撼了作者,他将自己的震惊、同情、感动,化为有力的诘问,问自己、问世人、问苍天,究竟“情是何物”?起句陡然发问似雷霆万钧,破空而来;如熔岩沸腾,奔涌而出。正如后来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所说:“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至极处,具是何物,竟至于要生死相许?作者的诘问引起读者深深的思索,引发出对世间生死不渝真情的热情讴歌。在“生死相许”之前加上“直教”二字,更加突出了“情”的力量之奇伟。词的开篇用问句,突如其来,先声夺人,犹如盘马弯弓,为下文描写雁的殉情蓄足了笔势,也使大雁殉情的内在意义得以升华。
如今,晓春亭和元好问旅居之所在冠县已难觅踪迹,也未曾复建,元好问纪念馆亦是徒有虚名,着实令人深感遗憾。所幸的是,他们的文学作品依然留存,作品的万丈光芒绵延至今,滋养众生。幸也!
再将视线转至今日的冠县文学创作领域,目光聚焦于中小学文学新苗们。烟庄街道办事处联合校副校长沙元松、崇文中学语文教研组长姚荣妍老师介绍了当前作文教学情况并深情地谈及,学校每周五安排两节作文课,致力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教师也注重引导学生文学阅读,因为阅读兴趣对孩子们来讲极其重要。写作,就要深入、深情地去写。得天下英才而育是师者最快乐的事情,愿我们都有共同的情怀,促进教育的发展和学生的成长。二师之语令人振奋,也让人感动。聊城大学校园文学研究会向崇文等两所学校以及冠县文联、作协捐赠了《九歌•四季刊》(2023套装)4册及2024年春季阅读专刊。作为主编的我向与会嘉宾介绍了办刊理念及运营状况,也衷心希望能与更多冠县作家相识、互动交流,更好地走进冠县文学的“百花园”。
座谈会后,品尝着嘉友们精心安排的冠县羊肉、酥肉等美味佳肴,还有艳霞老师从自家果园亲手采摘送来的散发着甜香且口感爽脆的苹果,连呼美味可口之余,更迫切期望能够看到以此等美食和果实为题材创作的诗文佳作。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满足,方是最美的享受。对文学人而言,无文学,不成活!
【注】此文刊发在《九歌·四季刊》(2024行记专号)上。作者:秦治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