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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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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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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小哥王天明

那日清晨,我去“领头羊早点店”吃米粉,刚坐下,便瞥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王天明。他头发如乱草般披散在肩头,下巴上胡茬丛生,像一片未经修剪的荒原。

我心头一震:这不是当年那个背着书包、眼里闪着光的学生吗?如今怎会如此颓唐地缩在角落?

“天明?”我试探着唤了一声。他抬起头,眼神躲闪,像受惊的小兽。待认出是我,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声音低哑:“姜老师……好久不见。” 几句寒暄,我才知道:大学毕业后,他一头扎进公务员考试的大潮,连续几年屡败屡战,却总在面试关前碰壁。他不甘心蜷缩家中啃老,便奔赴广州闯荡,未料又撞上三年疫情,最终只得灰溜溜地退回老家,整日窝在房间里,靠刷视频、看抖音打发时光。

他父母原是县麻纺厂的下岗工人,如今守着一中门前一个流动煎饼摊,终日与城管的驱赶声为伴。当初望子成龙,盼他端上安稳的“铁饭碗”,未料到头来竟是个整天蹲在家里看手机,两口子眼里的光早已黯淡成一片愁云。

听着天明慢慢地叙述,我望着他萎靡的身影,轻轻叹道:“眼下找事做确是不易,可会不会是你心里把就业的门槛定得太高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里迸出一点微弱的火星:“姜老师,只要能糊口,不犯法,啥活儿我都肯干!”这话语如石子投入静水,我心中一动:“那不妨试试送快递、送外卖?凭力气吃饭,踏实!”

他闻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我追问:“嫌没面子?”他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可我,可我……”话音未落,已显窘迫。我未加责备,只温言道:“我一位朋友的儿子,大学毕业也送快递,如今月入几千呢。”他倏然低下头,沉默如石,许久,才摸出一支烟点上,烟雾缭绕中,他凝视门外,仿佛喃喃自语:“我……可以试试。”

当王天明真正跨上那辆黄色快递电三轮时,他首先为自己套上了一层厚重的铠甲——帽子压得很低,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这份羞怯,终究未能瞒过生活的眼睛。

一日,我女儿从给我寄来包裹,开门瞬间,我一眼便认出那个包裹递送者正是天明。他裹得密不透风,递过包裹的手微微发僵,声音细若蚊蚋:“姜、姜老师,您的快递。”那股子扭捏与生涩,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含笑接过,转身进到里屋,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天明,别捂着了!这天热,做事嘛,就得敞亮些。谁有闲心盯着别人的营生指指点点?”他怔怔接过水,指尖触到瓶壁的凉意,仿佛也触到了某种松动的契机,默默点了点头。

再遇见他时,已是另一番气象。他跨在电三轮上,风尘仆仆,头发理成了利落的寸头,下巴光洁,显出几分年轻人的清爽轮廓。只要瞥见我,他必稳稳停下车,扬声招呼:“姜老师!”有时匆匆一句“我赶时间”,便载着满车奔忙的风声疾驰而去,那背影里已透出一股笃定的生气。 后来在一中门前,撞见他父母推着煎饼车收摊。老两口脸上沟壑舒展,眉宇间愁云尽散,一见我便喜滋滋地说:“姜老师,谢谢你呀!天明送快递,人整个不一样了!一天到晚脚不沾地,还知道往家里交生活费了!”那语气里的欣慰,像暖阳晒透了曾经阴郁的角落。

一次路过一中门口,见天明父亲正弯腰擦拭台面要摊煎饼,动作麻利却掩不住腰背的疲惫。天明母亲在一旁打下手,额上沁汗,仍不忘高声叮嘱:“面糊搅匀些!学生们等着上课呢!”这场景如一根细针,刺破了我曾对天明“躺平”的简单评判——他并非天生惰怠,只是被现实的壁垒撞得一时晕眩,而父母无声的挣扎,恰是他重新站起时最沉重的注脚。

生活悄然织网,机遇也如微光显现。

某日天明兴奋来电,邀我去看看他的新营生——一家快递驿站。门面不大,却井然有序,货架上包裹分门别类,他正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麻利地扫码、分拣。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笑容却如晴空般明朗:“姜老师,我盘下的!虽然忙得团团转,但心里踏实!”

前几日,天明竟携了那个清秀女孩登门。他脸上漾着从未有过的光彩,郑重介绍:“姜老师,这是我女朋友小黄。跟我一起打理驿站,爸妈非要我带她来给您磕个头!”女孩腼腆地笑着,眼中映出天明笃定的身影。

我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目光掠过天明鬓角新添的汗渍,心底那根紧绷多年的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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