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事病记

这个秋天，岳父平添了一件无奈的愁事，住进了医院。

那天，岳父左胳膊和腿不能动了，到医院后，四个人忙碌了一上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岳父，做各种检查，最后经磁共振诊断为：血管被堵。因床位紧张需要等一个礼拜才能住院时，家人想到病情严重的结果，心急如焚，这病那能再拖呢？于是，当机立断转入女婿所在的工作医院。

住进病房，打上点滴，家人才松了一口，此时才都觉出肚子饿了，一看时间已是下午2点多了。

病室，共有三张床位，进门的床位有人住，岳父住在靠近窗户的床，而中间床暂时没人。躺在靠近门口床上的是位老头，他的模样告诉我，应是80多岁的老人。挂着点滴，鼻孔插着氧气管，双目紧闭，嘴形半张，盖着被子，酣然大睡。我们进来发出的动静，没有惊醒他，再看看他表情，我不由猜测病情很重——可能进入了迷糊状态。

坐在床边木凳上的老太，见我们进来，搭讪说话。聊天中发现，老太开朗健谈，主动讲自己的家事。此时，才知道，老头今年76岁，比她大两岁。老头也是得了血栓，左边的胳膊和腿被拴住了，放上一个支架。这是第二次进来，进来已十天了。白天，老太一个人在伺候老伴，晚上儿子来照顾，午饭儿媳送，而晚饭儿子来时一起带来。老太累了时，就上床半躺在老头一侧，卷缩着躯体，头垫在床帮上，用自己手垫在下边，休息一会。

老太，知道岳父是军人出身，便向我们大谈特谈老头过去的革命骄傲史。老头当年在北京当兵，是升旗护旗的警卫，她在给我们讲述时，感到她很自豪。她更自豪地对我们说，老头见过毛主席......还见过林豆豆......

转业后，进了一家工程单位做财务工作。面对金钱与美女的诱惑，老头没有被击倒，干干净净、认认真真工作一辈子，成为老太今天向我们炫耀的骄傲！而她说自己是行医护士退休的。

那天，老头下床，老太扶着下来，老头双手扶着墙，挪动着步子颤颤巍巍进病房内厕所。老太不放心就站在老头背后，一起移动着脚步护驾进入厕所——此时，我才知道，老头的病情比岳父要好的多。

空了两天的中间床位，住上了病号。听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搭讪得知，他是吉林人，跟团队到济南旅游途中，晕倒了，被120送进来的。大家知道他今年67岁，都说不像，一点不像。问他什么病，他说，平时没有什么病，不知怎么被晕倒了，又问他，现在还晕不？他回答，晕！明天做造影手术。

下午，见他躺在床上，闷闷不乐表情像在想心事。我想到他是东北人，便对他说，我大姐一家人也是东北的，在辽阳。别说，这个话题，很奏效！我们之间说话立刻亲近起来。然后才知，他送给医生一个红包，被退回了。于是，我安慰他，现在不行这个了......放心就好了......

第二天做完手术，被医护人员推回病房，我们都关心问他的结果，他说，没事！我们都高兴地安慰他道，血管没堵就好，这下你就放心了吧。他回应道，还是觉得晕！大伙帮他分析道，是不是与心理有关，放平心态；是不是颈椎有问题，颈椎出了问题也头晕的......还有耳饰......

到第二天，他做了颈椎CT,其结果也没事。大家知道后，又安慰了他一番，知道他后天出院，都好心劝他逛逛济南的三大名胜再走，来一趟不易的。他回答说，这次来，就是回山东老家，来看济南和青岛的......

与他同来的朋友，逛完青岛后，没再跟团队去旅行，到医院来看望他。正值双节假期，两人盘算着返回与游玩济南的日程。然后在手机上下单预定好返回的车票，又预定了一个宾馆，之后计划着游览济南的景点。

出院时，在电梯门口与他相遇，他对我说，山东的风气真正！此时，电梯开门了，他与朋友走进电梯——

老头也出院了。老太跑到我们床前告别，我们在互相祝福祝愿中话别。第二天，进来一个刚放上支架的重病号。年龄68岁，也是突然晕倒后失去知觉，被120送进重症室，而后做放支架转入进来。陪床的是两个女儿，一人一天一夜轮流照顾父亲。老人浑身插着各种管子，不省人事。女儿，时不时伏在父亲耳旁，呼叫父亲，而父亲一点反应也没有。女儿，就发出一声叹息——

挖屎接尿不嫌弃的两个女儿，也为难她们了，这份孝心实在是难得，令人感动。五天后，老人醒来——

中间床位，空了两天后，也住上了人。是位年轻人，从兰州医院转院而来。原来，听年轻人父亲讲，左手被机器碾压，断了手指，本地医院给推荐到齐鲁医院，于是一家人乘坐飞机来济南，做完手术后，而再转入此院。因创伤与手足外科，临时没有床位，就暂时先安排在脑血管病区康复治疗......

躺在病床上的岳父，一天点滴六七袋，药吃一把。自躺在床上，不能下床行动后，对他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近200斤的他，翻个身帮他都很困难，一半的身体不能动，更别说下床了。但他每天都嚷着要求扶他下床吃饭、下床去厕所。试过两三次，自己坐在床沿上，都不稳，需要人扶着，而去厕所，两人用力驾着，费劲不说，脚不知道迈步了——只好放弃了下床。

我们知道，要强要面子的他，不愿在床上大小便，不想为难儿女，也不愿伤自己的自尊。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家人安慰他，接受这个现实，并且这是暂时的——从此，他沉默不语起来——

国庆节过后，放上了一个支架。那天，从手术室出来的他，见了家人说，医生告诉我，放了一个支架，手术非常成功！家人逗他说，病好出院后，要请大家吃一顿，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在医院对你的照顾——岳父开心说，今晚就请，大家都笑起来了，说，今晚不行，等好了出院吧......

那天，我进房间，见家属一只手握着她父亲另一只好的手，岳父在哭——这是平生，我第一次见他流泪。岳父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农村考取的大学生，在我眼中是个文武双全的人，胸怀博大的人。——别看人近90了，记忆力极好！他的哭，还是让我有些意外。其实，想想也在理解之中。他以为放上支架就能下床了，其结果还是下不了床，自己进不了厕所，靠人来帮助，他心里不好受——

那天，大舅哥说，看来今后离不开人了！言外之意，是下不了床了。我说，会得！针灸时，你看他的左腿会有反应在动，做好后期的康复训练，会走的......

一个礼拜后，转入康复科。这不是转向好的开始吗？人生就是这样，意外、大起大落、衰老、生老病死、无奈，还有耐心等待、希望、转机——不都是人生的内容吗......

此秋，在病房所见之事，而在感慨与感动中，便记下了这篇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