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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盛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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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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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年代

我们读小学时是五年制,小升初是要考试录取的。村小学五年级毕业班50多个人,升上初中的不到10个。我同班的几个好伙伴少敏 、翘嘴 、亮波、英子都收到了辅导区小升初的录取通知书,只有乌卵没考上。乌卵的父亲买了一条牛,说让乌卵先放牛养养坯,再大些就去学手艺。

我与少敏 、翘嘴 、亮波 、英子拿着粉红色的初中录取通知书,到五里外的辅导区竹下学校报名。母亲从米缸剐了几升米装进小蛇皮袋里,搭在我的肩上,再将东借西凑来的十五元报名费放进我衣袋里,反复叮嘱我不要掉了。竹下学校在竹下村的北面,背面是一条长圩堤似的坝坡,长满了灌木和高大的苦楝树和杉树,坡坝外是豆腐块似的水田。学校的房子坐北朝南,操 场很大,有两个篮球场,没有围墙,两边是长排的青砖平房教室,中间有座万年台,像“山”字形,左面是小学,右面是初中。两边“凹”形的房间是学校行政办公室和教师办公室,墙上刷了石灰水,白得像浇了一层雪。

我们先到学校拐角的总务处换了饭票。一个上衣口袋挂钢笔,穿蓝色中山装的老头让我们先后把米倒进斗秤里称,然后分别给了我们一小叠饭票,上面盖着红章,有一两的、二两的、半斤的,嘱咐我们不要弄丢了。然后,我们转身到另外一间办公室报名。一位瘦个老师对我们说:学校没有宿舍,等天凉了,就到村里找个亲戚借宿。我说我的大姐就嫁在竹下村,瘦个老师哦哦了两声就给我们发书。

我们每天都要赶早去学校上早读,上了早读课后在学校吃稀粥。我们用罐头瓶子带咸菜,有带咸萝卜的,有带春不老腌菜的,也有只带一块豆腐乳的。有时,我们放了假去湖边用扳罾扳小鱼虾,晒干,用大粒子盐炒酥脆,再装到罐头瓶里带到学校在喝稀粥时吃。

奶奶去世后,翘嘴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赶早到我家来邀我上学。他又不好意思邀英子同去上学,当然他也不敢邀英子 。英子的爸爸是国编老师,长得瘦长,人站在院子里像根芝麻秆立着,戴着副黑框眼镜,我们一碰到他的眼光,就浑身立马冷得打寒颤。英子的爸爸在乡集镇初中教书,每天骑自行车来回,我们都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带英子到他所在的学校读书。英子的妈妈在家开了一个小卖部。她的家并不在路边,而在村子中间的陈家桥边,她家把大瓦房的走廊砌墙隔成一 间小卖部,外墙开一个桌面大的窗,用几块小木板做栅板,卸下栅板就可以看到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小百货。英子的妈妈是个丰满的女人,屁股撅翘,胸脯鼓鼓囊囊的,她脸相轮廓好,一笑起来眼睛很有磁力,只是脸上有些雀斑,像溅了苍蝇屎一样,煞了一道好风景。英子像她妈妈一样,上初中前的那个暑假,她的身体像老家的酒水发粑般膨胀起来,可惜脸上也泛出了雀斑。英子的妈妈会做生意,我们读小学时,她家的小卖部来了时新货,就让英子带到班上让我们先睹为快,再让我们心里痒痒,然后我们就带着家里给自己买本子和笔的毛票,在上学前飞跑去她家买条形的泡泡糖、圆锤子的棒棒糖、五颜六色的气球、儿童电子手表、塑料小手枪、彩色乒乓球……有时班上只有一两个人口袋有钱,也成群结伙地去英子家。英子的妈妈每次看到我们去买东西,都让英子卖给我们。英子卖东西时,脸上总带着春风般的笑,轻声细语,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荡漾着。买好了,大家就你推我 搡地嘻嘻哈哈往台阶下走,免不了回头看看英子,有一次翘嘴回头看痴了,被后面的乌卵撞下了台阶,摔得鼻青脸肿,大家笑得人仰马翻。

去竹下村有两条路,一条是小路,一条是马路。我们去学校常走近一点的小路,傍晚放学走马路。小路要经过一片水田、一个山坡树林,然后沿着一条水渠一直走,穿过马路后就望见了学校。出了村,我们就远远地望见前面英子的身影,少敏向我们使个眼色, 吹个呼哨,大家便脚下生风大呼小叫地朝英子追上去。英子听到后面的跑动声, 回头转身笑着让到一旁,我们又像一阵风呼呼地刮过英子的身边,在英子的前面不远处刹住脚步停了下来,都傻乎乎地回头望着英子笑起来。大家等英子差不多走近了,就自然地分开, 像保镖般护在两边。一路上,我们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英子从不搭理,只是不时地甩甩马尾辫,偶尔抬头甜甜地微笑,一直到学校各自分开。

除了农忙的时候,我们会带咸菜在学校吃顿午饭,一般午饭都回家吃。来回时间非常赶,大家也就不再相邀。上午放了学,大家都一溜烟地往家跑。

早上在学校只吃了二两稀粥,肚子早空了,到了放午学时眼睛都有点放花, 还要赶五里路回家。有时,我跑得耳边呼呼生风。累了就拖着腿捂着胸口走一歇,再跑一阵。 回到家,有时母亲还没回家做饭,我自己就生火炒一碗饭,要么干脆从饭盆里掘一碗未蒸的捞饭,就着咸菜扒下去。吃了饭,几乎又是一口气跑到学校。

天越来越冷了,早上赖在被窝里根本不想起来,几次早读都迟到,我被老师罚站在教室门口。我和翘嘴、亮波各背了一床破棉被、到我大姐的邻居家借宿,恰好我和大姐邻居的儿子爱民是同班同学。大姐家和她邻居家同住在一座明代留存下的老宅里,中间有一 口天井,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但阴沉潮湿。两家的长辈原是堂兄,各住一边。大姐一家子人口多本来就拥挤,爱民家在老宅旁盖了一栋砖瓦房,老宅只是他爷爷住,有空余房间。爱民的爷爷学过把式,家里的厅堂横梁上用粗绳放下两个吊环,爱民和他的几个弟弟放学做完了作业,就轮流换着花样翻吊环,有时他们从吊环上翻下来,经常吓得我吐舌头。到了晚上,爱民的爷爷就教他几个孙子练简单的手脚功夫,诸如蹲马步、开测、抡短凳子、在长凳子上翻身衔稻草、学野鸡走路等。我和翘嘴、亮波看多了,免不了也跟着学几招。我们学野鸡走路,双手平伸,两条腿一蹲一直,前后来回快速伸缩,到现在都还有一点基本功 。借宿后,我和翘嘴、亮波就不再赶早了,仍是在学校吃顿稀粥,中午跑回家吃午饭。下雨天,大姐留我们三个吃午饭,吃苦槠豆腐和红薯粉糊。苦槠豆腐有点像猪血块,吃多了嘴有点麻麻的感觉。竹下村有座食衣山 ,紧靠村子北面,方圆三四里内树木异常地繁茂,村里人到了秋冬时节便到食衣山采苦槠籽,晒干后去壳掺米磨成豆腐。

临近放暑假的一个午后,我们几个在心血来潮,想在英子面前表现一下男子汉气概,都傻头傻脑地扎进了几乎密不透风的食衣山,说是进行一次穿越。结果在密林中遇到了一条大蛇和不知名的小兽,吓得半死,好不容易从密林里钻出来,发现衣服都划破了。翘嘴最惨,全身被毛辣虫蛰了肿得像世界地图。他跑到路边的池塘不停地往身上浇水。在山外路口等我们的英子说,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赶快回去用肥皂消毒。爱民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着独自回家去了。英子在前面推车,我和翘嘴跟在后面,就像一个姐姐带着两个顽皮的弟弟一样。一路上,我和翘嘴你一句我一句地吹嘘怎样勇敢地穿越食衣山,英子听得只顾咯咯地笑。

路边的水田里的稻子已有膝盖高了,开始扬花抽穗,像密密匝匝倒插的绿 色刀片上粘了雪沫,田野里荡漾着青涩的稻花香味,闻起来有点朦胧的感觉。我们吹牛正吹得起劲,英子突然回过头打断我们的话,轻声告诉我们,她的父亲被调到县城一所中学教书,她们全家下半年要搬到县城去了。我感到很突然,翘嘴可能也是一样的感觉,大家都沉默着,呼吸似乎也僵硬起来了。

英子说她家的小店也要清货了,她问我和翘嘴想要什么,只要她家小店有的,她都会送给我们。我和翘嘴只是翻眼看了英子一 眼,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那天,我和翘嘴在英子家待了很长时间。反正下午放假,我们先是到井里打水给翘嘴洗被毛辣虫蛰的身子。翘嘴双手拄在井栏上,身子弯成“ U ”字形,英子拿来一块黄色的肥皂,沾了水在翘嘴身上抹开来。肥皂在英子的手中滑溜溜跑遍了翘嘴上半身,滑到翘嘴胳肢窝或腰部时,翘嘴痒溜得扭动着身子嘎嘎地笑了起来。我便舀起一瓢水朝他身上浇过去,翘嘴身子打了一个激灵,随即哇哇地叫嚷着,笑骂我是火上浇油。我说这是火上浇水,降降温。翘嘴侧过脸努嘴骂了一句:去你的,臭蛋。英子脸上、发梢和衣上也溅了不少水。她没有嗔怪我们,只是回过头来冲着我们笑了笑,转身说去屋里拿毛巾。

翘嘴擦完身子,我和翘嘴动手从英子的自行车后座上取下书包,准备回去。英子的妈妈竟然笑着端了两碗面条出来,上面还有煎蛋丝,她叫我和翘嘴接住,吃了再回去。我和翘嘴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待遇,两人立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英子的妈妈说:“你们和英子是打小在一起的同学,一起读小学,一起读初中,现在我们家要搬到县城去了,以后见面的时候就少了……”我和翘嘴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就是不敢接。英子笑着说, 吃碗面条有什么,又不要你们还情。我和翘嘴互相望了望,尴尬地接住了英子妈妈手中的面条,转身放在靠井的一块洗衣用的磨盘上,趴着身子埋着头,也顾不得难为情,开始嗦溜溜地吃起来。在我们吃面条的档儿,英子分别在我和翘嘴的碗前放了一张印有汪国真抒情诗的明信片,说是送给我们的,那是汪国真的《 走向远方》:

是男儿总要走向远方,

走向远方是为了让生命更辉煌。

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

年轻的眼眸里装着梦更装着思想。

不论是孤独地走着还是结伴同行,

让每 一个脚印都坚实而有力量。

……

我和翘嘴张着嘴,不知所措,挑面条的筷子也悬在嘴前。节奏太快了,感觉英子一家马上就要搬到城里去了。面条吃完了,我和翘嘴既想走又不想走,便趴在井栏上往井里张望。井水很满,井壁的苔藓都快要掠到水面了。英子走过来也朝井里看,问我们在看什么。井水清澈柔绵,把我们三个人的头像都清晰地映在一起,那是三张还未褪去稚气而清纯的脸。微风拂来,井边梨树上掉下一片叶子,井水微荡,我们三个人的头像也随波模糊起来……

故事就那样戛然而止了,但是我一直很怀念那段青葱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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