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年味?身在异地的我实在捉摸不透,问过路的人,他们只是笑笑就走了,我踏上回家的列车,窗外的景色却很难勾引我的兴趣,只是痴痴地望着,盼着那一声鸣笛。
到家已是腊月二十一,在火塘边偎了一天,第二天腊月上午照例上街买好几十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和十几条鱼,当然红薯粉必不可少,自有妙用。街上极为热闹,乡音在此刻奏响,倘若碰到熟人,寒暄几句就得道别,不然就被人群推着走了。
几十斤鱼肉背着可不轻,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就融化了,嘴里喘着粗气,深一脚浅一脚行动极为困难,冰冷的风吹着,心却火热热的。
掌刀这个技术照例是爷爷,他年纪大了,耳朵听不见,手艺不减当年,两个长条凳一放,案板往上一铺,将肉啪的一声撇开,一手一把菜刀,有节奏的上下挥舞,十几分钟过后那肉便成了泥状。鱼的处理则较为麻烦,腊月天气,寒风刺骨,别说是去河里洗鱼,就连在河边站上一会儿,那风顺着袖子灌进衣服里,人就忍不住打寒颤,恨不得马上逃回屋子里。此刻的河边却极为有趣,男人女人的欢笑声,小孩的呼喊声,小猫小狗争抢鱼鳃、鱼泡斗狠的声音,过路的车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将鱼洗干净后,用扁担挑着,晃晃悠悠朝家走,倘若要是下雪,这路就更难走了,那光滑的鹅卵石此刻变成了绊脚石,做人也是一样不能太滑,像泥鳅一样那可不行。人的双手冻的比打霜的萝卜还要红,需要烤火好半天才能恢复知觉。鱼是要去头去尾,而且还要去皮剔骨,在师傅的手里仿佛变魔术一样,不一会儿一块块厚薄相当的鱼片就弄好了。接下来就是将鱼和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至于放多少,全靠师傅的眼睛。搬一张高脚椅坐定,系上围裙,手持双刀有节奏的忽上忽下。直到剁成泥方可。一切准备妥当,最难的活要登场了——加红薯粉。加多了,颜色会变黑,极不美观。加少了,没有劲道,味同嚼蜡。全凭师傅在漫长的岁月中积累的经验,一抓一撒就决定了这道美食的结局。
蒸笼是竹子制成的带着一股清香,待柴火灶把水烧的翻花,架上蒸笼,再将这准备好的料一层层铺在蒸笼里,盖上盖子,还要在最上面放一把菜刀,至于有什么讲究,我到如今也没弄懂。接下来就是漫长地等待了,爷爷添好柴火便坐在灶旁矮凳上打起了瞌睡,火光映在红红的脸上,像喝醉似的。小时候一会儿要跑来几趟,拿着碗筷眼巴巴等着,肉糕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厨房,终于熟了,将肉糕倒在提前准备的案板上,真像一个巨大的月饼,又像一块白色的玉,吃的时候只需用刀切上一块,那一块就是一大碗,吃的满嘴是油,也不让人感到腻。
肉糕这道美食,在老家这里的历史可是源远流长的,手艺也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甚至大年三十供奉祖先,肉糕都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喜事,伴随它出场的便是鞭炮声,而且要摆在桌子的正中间,足见其地位。吃席的时候不消说,听到鞭炮声就知道肉糕来了。
这道美食,无论是煮着吃,还是炸着吃,亦或是煎着吃。只要你能想到的吃法,它都能让你感受到同样的美味。当然我最喜欢的吃法就是用腌的白菜和肉糕一起煮,腌菜的香味混合着肉糕的香味,那滋味别提多美了,香中带着一点辣,又有一点咸,真是一道下饭的美食。每到小年之前,家家户户都会准备好肉糕,一方面是自己吃,一方面也要招待远方来的客人,许多外地人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肉糕既是一种美食也是年味的象征,小年夜就开始派上用场了,接下来的几天,母亲还会准备各种美食,像藕夹,用莲藕洗净切成片状,中间裹上肉馅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炸。还会炸各种鱼丸子和肉丸子,甚至母亲还能做出一些其他地方的特色美食,凡是能想到的,经过母亲的巧手,都能做出极好的味道,我因此常常能吃到这些美食,过年的时候也是最快乐,整个人也轻松下来,那些异地里的伤心往事都烟消云散了,在老家的火炉旁,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热腾腾的肉糕旁边摆满各种菜,边吃说边说着家常话,窗外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屋子里暖暖的。
备完各种过年所需要的用品,转眼间就到大年三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里有个习俗赶早吃年夜饭,甚至半夜两三点的时候,就有人放鞭炮吃团圆饭了,听得鞭炮声此刻睡意已经全无了,窗外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看见远处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年就这样来了。过年祭祖是第一件大事,接下来才是围坐一起吃团圆饭,记忆里很多次吃完团圆饭,鸡叫声才响起,天才慢慢亮开,这一整天鞭炮声几乎都不曾停过,下午贴春联,晚上沐浴更衣,待到临近半夜十二点时,路两旁早已摆好了烟花和挂鞭,此时的天空亮如白昼,待烟花散尽,仿佛像起雾了一般,烟花短暂,令人驻足回味,几分钟后人们便陆续回屋睡觉了。
大年初一起早拜年,回想起小时候拜年,都是一个村子里转,小山村是那样的热闹,必得准备一个方便袋,因为口袋里是装不下来的,淳朴的村民是毫不吝啬的,什么糖果、花生、红薯片、苹果、橘子甚至一些不易买到的水果,通通摆在桌子上,拜年的人还未开口,主家便拉着往口袋里装,以至于我每次拜完年,口袋鼓鼓的不敢走快怕东西掉下来了,还背着满满一袋子,甚至帽子里都装满了,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物质不丰富,可我却是那样的快乐。至于别的地方来拜年的亲戚,必得先煮一碗肉糕面,中午是肯定要留人吃饭的。而今拜年,从路的这头拜到小桥为止,又过马路拜回来了,说着些吉祥话,也不管认不认识,拜完年就走,甚至有的门开着不见人,只需站在门口片刻,待主人赶忙跑出来,人都走出好远了。
三两天工夫年就拜完了,仿佛世界都恢复了平静。那些年前忙碌的笑声,那些热闹的鞭炮声,甚至来来往往的汽车声都渐渐消失了,倘若赶上下雨,地上那些鞭炮红色的碎屑都被冲刷干净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只剩下门前红色的对联在迎风招手,挽留这年味。
不等到正月十五,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要出门工作了,大包小包的往回带,又大包小包的出门去,这沉甸甸的包里装着的是希望和爱,父母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美食都让你带上。此时肉糕又登场了,灶台前母亲忙碌的身影闪动着,家家都忙着炸肉糕,因为这样好保存,放的时间久,在外的游子吃着家乡的味道,又是怎样的滋味?身在异乡,仿佛过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人也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等待着,等待下一个年味的到来。
故乡的肉糕令人回味,故乡的人儿令人怀念,乡音无改,前路漫漫,有家人的地方就有年味。时候不早了,夜幕下别离的鸣笛声又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