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溪春声

绕溪春声

文/履坎

绕溪，光是轻轻念着这个地名，口齿中就带有林木野蔬的馥郁清香。秀美的绕溪河逶迤而来，迂徐而去，更增添了飘逸与静谧。三月，踏着褪粉梅梢、试花桃树、翻翠群山的声响，我特意回到这里，我的故乡。

泱泱缓阔的绕溪河，从高处看，或呈条状，或呈带状，溶溶滟滟，串出更远的视线。若循着大桥下到溪边，便见滩石裸露在溪上，溪水如玻璃般透明，浅者可现，它们或紧挨，或零散，不知何时随着潮水聚拢在这里，微风徐振，相处静安。溪流没有影子。溪流始终保持影子与本体的统一，在阳光下那么透明、清澈，泛着粼粼波光，与她内部自由自在的鱼虾、水草一起，细碎而类似于歌唱地向前迈进。而万物总是相反，比如这两岸的垂柳，越年深月久，越茂盛碧绿。

潨然的水，倒影着婆娑的树、蓝滢的天，我发觉，连云朵的飘动也随着水纹摇曳，溪水两岸，雄鸡喔喔的长鸣，穿针引线，把麦田的碧玉、油菜花的黄金、桃花的红玛瑙、清泉的碎银，串成长串，挂在扁担两头，挑起希望；春风的舌尖颤动出时光的味蕾，太阳端着金色酒杯，到处泼洒，桃花，显然醉了。遍山写着草体的艳字，将目光打结成套索，把夕阳拴在对面山头，作篱笆；掠水而过的鸟儿，放牧蜜蜂与蝴蝶，放牧成群结队的蝌蚪，散布春天的誓言，浪漫漂在水面的三月；山野这么静，水井这么诚实，荇菜、陨葽，为躲避三流的修饰，学静水，私自快乐，岸畔人家田畦菜地间夹着花圃，郁郁葱葱。水边石堆间缝长出挺立的苇草，默默扎根，清秀丰盈，飞扬朴素高洁的羽翼。

离开溪畔，沿村踏行。退耕还林后，家家户户都在空地上种植核桃树，核桃树枝缀满了希望，使乡亲的皱纹绽开了花。在艰涩的乡音间走过，更珍惜阳光；沐浴过汗水，也掂得出目光的分量。在果农的词典里，核桃树没有楚辞里的操守。仔细窥视躲在枝叶中修养身心的芽孢，它们静静地安享着成长的光阴。我放慢呼吸，将跛脚的背影，倒映藻荇交错的墙壁，希望那核桃林，能记下我完整的故事。

出核桃林，沿着水泥小道可通往深山。踱步而上，远山如黛，清气苒生。山道绵长宛如环绕的线，坡度顺势渐升，常见乡屋间杂于山下丛林，时而露出红顶房砖，偶尔一二辆车急驰而上。自由的茎草伸向路径，簌簌之声陪伴我的脚步回荡山中。山原这么静，道路依旧穿不过内心，狗尾草排着长队自罚追逐，等待沉默或消失，我听从食指，被被安排在野蕨跟青苔们后面，破译乡下人的舞蹈，像谖草，为信念租借寂静，护住乡音乡情的遗址。

右侧山坳下，一个村落端坐于盆地中，上百户洋房老屋错落有致，村中建设井井有条；房在树林中，屋在山水里：桃源之境皆僻于隐隐之所。又走数百米，前方仍是盘山之道，在路边一处阴凉的草丛中坐下。山脚下鸡鸣虫聊，犬吠鸟啼，而周遭那些无人眷顾的野枝野草，此刻都与我亲近起来。有一二株我叫不出名的褐色植物，枝干清硕如归隐的高人，叶子焦脆卷曲似快掉落，斜枝却倔强长出白色的花瓣，有的裂成细绒状，轻轻触碰它，有细小的刺疼；还有一株皮肤黝黑如异域公主的植物，花瓣从根部使劲长，依次攀爬错开排列，细数竟开了十几朵。

路仍在盘旋，深山的村落如潭井，只能暂搁我的梦中。这座山给予我所有的想象：曾经烟火旷渺飘荡的男人女人农活时的声响、土墙矮墩闪烁的灯火昏暗，如今都化为漫天的星斗，映耀着未来。与土地的每一分亲近，它都将回馈给你安稳，回馈给你素朴至真的岁华。

绕溪的三月，天蓝蓝，山冉冉，水脆脆，野草盈盈。（135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