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合江的江面时,笔架山便从朦胧里浮了出来。三峰并立,中峰略高,两侧稍低,像极了案头那方用旧的笔架——不是精致的紫檀木,也不是莹润的玉石,是被岁月磨出温润光泽的老黄杨,带着草木与岩石的粗粝,却又藏着三分文人的清骨。
当地人说,这山是老天爷搁笔的地方。我总觉得,那笔该是支巨笔,蘸过长江的浪,研过赤水河的沙,一挥便是千年。你看中峰的岩石,层层叠叠如纸页,晨光扫过的时候,像有墨迹在石缝里漫漶;两侧的峰峦微微内收,恰如笔架的凹槽,仿佛真有几支无形的笔斜倚着,笔尖垂落处,便是山下的合江古城。
山路上铺满了松针和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倒像翻动旧书的声响。偶尔有野菊从石缝里钻出,那细碎的黄点子,像砚台里溅出的墨星。走到半山腰,一丛灌木斜伸出来,枝丫岔开的样子,竟与远山的笔架轮廓暗合着。风过处,枝叶轻摇,仿佛有人伸手要去取那悬在云端的笔。
山顶上雾散了。长江与赤水河在山脚下相遇,两条河抱在一起,江流如练,缠绕着合江古城向东流去。站在高处看那三座峰头,此刻倒不像是搁笔的架子了,更像三支竖起来的笔,笔尖直刺苍穹。或许老天爷早就在这山巅写了诗,只是凡人读不懂——松涛阵阵,如同诗句的韵脚;泉水淙淙,是平仄流转的声响;而千年不变的月光,恰似诗句行间无声的留白。
下山时回望,夕阳给三座山峰镶上了金边。忽然明白,这山哪里是什么笔架,分明是大地举起的一支笔,以天为纸,以地为砚,正写着山水与人间的故事。我们这些登山的人,不过是故事里偶然落下的一个逗点,轻得像一片松针,却也被这山的笔墨,染了满身的清旷。
夜幕降临,山影渐渐融进天光里。山峦的轮廓在薄暗中愈发温润沉静,像一支被轻轻放回案头的笔架,收拢了白日所有的光影。衣裳上沾着的松针气息久久不散,是山魂悄悄附着的印记,也是它赠给凡人的、带着墨香与岩石体温的诗笺。
山默默立在那里,以万年不变的姿势注视着人间。它本身就是书写者与被书写的传奇,笔架山的名字,早已把山的魂魄凝成永恒的象形文字。那笔架的形态,不过是造物主留在人间的草稿;而三峰如笔刺破青天,则是大地书写的意志。山与笔,形与意,在此浑成一体,亘古不变。
人虽渺小如标点,却因山水的点染,在天地间留下微妙的印痕。下山的路曲折回环,石阶上苔痕斑驳,每一步都踏着光阴。山风穿过衣襟,留下清冽的凉意,仿佛山魂附体。我们各自带走了笔架山赋予的隐秘墨痕,那是沉入骨血的静穆与苍茫,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不经意地洇开,洇成生命底色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