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醉濑溪

濑溪河的秋，总藏在一场不疾不徐的雨里。当第一缕带着凉意的风掠过牛滩镇的高楼，雨便从云絮里漫下来，像极了川南女子绣帕上抖落的银线，细细密密地落在我头上、肩头，顺着额角蜿蜒成微凉的水痕，又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步道上，与濑溪河一同裹进一片清润的诗意里。我索性仰头，任雨丝轻拂脸颊，那触感软得像棉絮，连凉意都带着几分温柔。

雨落濑溪，最是温柔。它不似夏雨那般急骤，不会打湿裤脚还溅起泥点，也不似冬雨那般冷硬，不会刺得脸颊发疼，只是慢悠悠地飘着，落在河面，晕开一圈圈极淡的涟漪。我停下脚步俯身细看，那涟漪极小，极轻，像是谁用指尖在水上轻轻一点，便漾开半透明的纹，一圈叠着一圈，渐渐漫到岸边的芦苇丛里。芦苇早已褪去盛夏的浓绿，秆子泛着浅黄，顶端的苇絮被雨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偶尔有风掠过，便有几缕白絮挣脱束缚，随着雨丝飘向河面，像极了天空洒下的细碎雪片。我伸手想去接，它们却擦着指尖飘远，落在水里悄无声息地融了，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白影，给碧绿的河水添了几分朦胧。头上的雨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一阵轻颤，却让这秋意更显真切。

河水在秋雨里愈发清亮，映着我光着头的身影，随着水波轻轻晃。濑溪河在牛滩镇这儿拐了个缓弯，水流不急，像一匹被拉长的绿绸，铺在两岸的田野与房舍之间。雨珠坠入水中，打破了河面的平静，却也让河水显得愈发鲜活。河里，偶尔有几尾小鱼游出来，尾巴一摆便搅乱了水中的光影，也搅乱了我倒映在水里的影子。待它们游远，水面又慢慢恢复平静，只留下几缕淡淡的水痕，像是谁用毛笔在绿绸上轻轻划过。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指尖沾着水汽，再看那河水，竟觉得连眼底都浸满了清润。

岸边的草木，在秋雨的浸润下透着别样的生机，连带着我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清新。黄葛树的叶子依旧繁茂，只是颜色深了些，带着墨绿的厚重，雨水顺着叶片的纹路滑落，滴在树根下，“嗒” 的一声清脆悦耳，偶尔还会落在我肩头，与发间的雨丝汇成一小股，顺着衣摆往下淌。树根旁的野菊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沾着水珠，黄的、白的、紫的，像是散落在草丛里的星星。我蹲下身，轻轻碰了碰花瓣上的水珠，水珠滚落，沾在指尖凉丝丝的。风裹着雨丝掠过，带着草木的清香，我深吸一口气，连胸腔里都灌满了秋的味道。

水鸟是濑溪河秋日里的灵动点缀，也成了我独行时的意外伴儿。灰鹭常常站在河边的水草上，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玉雕。我隔着几步远望着它，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雨水打湿了它的羽毛，让那抹灰愈发沉实，直到风掠过，它才微微抖一下翅膀，抖落满身水珠。偶尔有白鹭从远处飞来，翅膀展开像一片洁白的云，掠过水面时会用喙轻轻一点，叼起一尾小鱼，然后振翅飞向岸边的树枝头。我顺着它的方向望去，只见它站在枝桠上慢条斯理地享用美食，树枝垂到水面，叶子被雨打湿显得愈发翠绿，枝条间还缠着几缕枯萎的牵牛花藤，褐色的藤蔓与绿色的树叶相映，倒也别有一番韵味。雨丝落在我眉梢，我眯起眼，看那白鹭与雨景相融，竟觉得此刻的时光慢得能攥在手心。

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牛滩大桥横跨在濑溪河上。我走上桥，凭栏而立，大桥的钢筋水泥桥身在秋雨的冲刷下泛着冷硬的光，与柔和的自然景致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桥面上偶尔有汽车驶过，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竟也带着几分悠远，让这独处的时光更显静谧。雨还在落，顺着桥栏往下滴，溅起小小的水花，我伸手碰了碰冰凉的桥栏，再往下望去，能看见河水从桥洞下缓缓流过，雨珠落在水面上溅起的珍珠，瞬间绽放又瞬间消失。桥栏上留着些许过往行人刻下的印记，模糊不清，却像是时光留下的密码，诉说着与濑溪河相关的故事，我试着辨认了几句，虽没看清全貌，却也忍不住猜想，那些刻下印记的人，是否也曾像我这样，光着头站在雨里，与濑溪河温柔相遇。

不知走了多久，秋雨渐渐歇了。风拂过头顶，带着雨后的清爽，我抬手抹了抹微湿的头顶，抬头望向天空 —— 云层散开，露出淡淡的蓝，像是被雨水洗过的绸缎，干净又透亮。阳光洒在河面上，河水泛着金色的光，像是一条铺满碎金的路，从远方延伸到眼前。岸边的草木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像是缀满了宝石。水鸟们也活跃起来，时而在水面上低空飞行，时而落在水草上梳理羽毛，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给这宁静的秋景添了几分热闹，也驱散了我独行的寂寥。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我依旧沿着河堤慢慢走着，看夕阳给濑溪河镀上一层温暖的橙红。河水被染成橘红色，像是融化的胭脂顺着河道缓缓流淌。岸边的房舍、树木，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投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也随着我脚步的移动慢慢变换。护河员划着小木船从河湾里出来，木桨划开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涟漪漫开将夕阳的倒影搅碎，又慢慢聚拢，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我站在岸边望着小船远去，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头顶的水汽早已被晚风烘干，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潮意，像这秋雨中的记忆，轻轻贴在心头。

濑溪河的秋，因这场秋雨、这段光着头的独行而愈发迷人。它没有春日的绚烂，没有夏日的热烈，却有着独属于秋日的清润与温婉。在这里，每一滴雨、每一缕风、每一片叶，都透着自然的灵气，也都融进了我无遮无挡的独处时光里，让人沉醉其中不愿离去。或许，这便是濑溪河的魅力，它用最朴素的景致、最温柔的姿态，将秋的诗意与美好，悄悄藏进每一个像我这样，光着头顶着雨，与它慢慢相遇的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