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溪霞正暖

暮色是大地递出的请柬，边角还沾着白日里未散的余温，而霞，便是那最懂心意的赴约信使。它从不会急匆匆地闯入，总在白昼与黑夜交界的夹缝里，踩着轻柔的步调登场，带着不疾不徐的温柔。天空本是块素净的绸缎，被它轻轻一拂，便缀上了最浓烈又最柔软的纹样，像是上天特意为这黄昏，绣出的一幅会流动的锦缎。

我总爱在傍晚时分，放下手头琐碎的事，独自漫步到濑溪河边，安安静静地想霞，想着想着，霞就来了。这习惯已经好些年了，像是与这片霞、这条河，悄悄定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约定。起初，天还是淡淡的青色，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像刚从泉眼里捞出来的瓷碗，碗底还能清晰映出云的影子 —— 那些云也懒懒散散的，有的像被揉皱的棉絮，有的像舒展的轻纱，慢悠悠地在天上飘着，等着霞来给它们换上新衣裳。

风是从河对岸的树林里溜出来的，带着草木的清香。它不疾不徐地穿过树枝，把垂落的枝条掀得轻轻晃动。风也会绕到我身边，掀动我被夕阳晒得微暖的衣角，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点痒乎乎的温柔。耳边是树枝沙沙的轻响，还有濑溪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就在这安安静静的时刻，东边的云忽然被染了第一抹红。

没过多久，那抹红便大胆起来。它像个贪玩的孩子，顺着风的轨迹跑遍整片天空，把云絮揉成一团团胭脂球，又把边角处的薄云拉成飘逸的丝带。有的霞是橘色的，像熬了一下午的南瓜粥，稠稠的、暖暖的，连河面上的风都像裹着甜香；有的霞是玫红的，带着点少女般的娇俏，落在远处酒厂的厂房上，给青灰的屋角镶了圈毛茸茸的边；偶尔也会遇见紫霞，淡淡的紫裹着浅浅的金，像把星光提前揉进了暮色里，洒在河面上，让粼粼波光都泛着梦幻的紫，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濑溪河的霞，总比别处多几分灵动。若是刚下过雨，河面还泛着细碎的涟漪，霞一来，整个世界都成了对称的画。天上的霞有多艳，水里的霞就有多柔，风一吹，水面的霞便碎成千万片金红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在河里，就连鱼儿们吐着的泡泡，都裹上了霞光的颜色。岸边的芦苇也被染透了，细长的叶子尖儿挂着水珠，水珠里也盛着一小片霞，轻轻晃动着，像是把整个黄昏都装进了这小小的晶莹里。我沿着河岸慢慢走，影子被霞拉得很长，偶尔有晚归的水鸟掠过河面，翅膀尖沾到霞色，竟像是驮着一片流动的光在飞。

有人说，霞是太阳留给大地的念想。白天太阳忙着照亮世间，到了傍晚，便把积攒了一天的光，都酿成霞送给我们。我信这话，总觉得濑溪河边的霞，是太阳特意为这条河藏起的蜜，等着我来寻。不过，科学却明明白白说，霞是光与云的相遇，是尘埃与水汽的拥抱，可即便懂了这科学的道理，再站在濑溪河边看霞时，心里的欢喜也丝毫未减 —— 有些美好，本就不需要复杂的解释，只需踩着河边的步道，听着水声，用心去感受。

原是以为霞只恋暮色，直到撞见凌晨的霞，才知它也懂晨光的温柔。那时天还未亮透，夜的余韵仍在西边弥漫，晕出一片清浅的蓝，像未被惊扰的梦境；而东边的天际已悄悄醒了，漫开一抹极淡的橙红，像有人用指尖蘸了融化的蜜蜡，轻轻在天幕上晕开痕迹。这晨霞没有黄昏霞的浓烈张扬，没有漫天熔金的绚烂，也没有赤霞漫卷的热烈，只余下极淡极柔的色泽，像给天空笼了层半透明的薄纱。连远处尚未熄灭的路灯，在这层柔光里都收敛了平日里冷硬的光晕，晕出一圈圈朦胧的暖，似在悄悄守护这清晨的静谧，怕有人打破这份安宁。

我站在路边，屏着呼吸望着那抹橙红一点点变亮、舒展。它从最初的纤细一线，慢慢变宽、变长，一点点铺满东方的天际，每一秒都在酝酿着新的生机。恍惚间，河边的黄昏也竟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 河畔的风、泛红的水面、染霞的芦苇，还有我自己长长的影子，那些温柔的记忆与眼前的晨霞轻轻重叠，像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在这一刻交汇了。

心底积压了整日的疲惫，像是被这晨霞的暖意悄悄拂过，竟一点点散了去。原来霞从不是黄昏独有的馈赠，它也会藏在凌晨无人留意的时光里，以一份安静的慰藉，为崭新的一天，悄悄铺好了最温暖的开场。

霞从不会停留太久，就像世间所有珍贵的事物一样，总是来得温柔，去得悄然。它来时轰轰烈烈，把濑溪河染成流动的锦缎，把天空变成绚丽的画布，让整个世界都浸在温柔里；去时却悄无声息，只留下渐渐变深的暮色，和河面上慢慢淡去的光，还有心里挥之不去的暖意。

有时候我会坐在河边的路沿上，看着霞一点点褪去颜色，心里会有点小小的失落，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关系。就像花儿会谢，但明年还会开；霞会走，但明天还会来。它让我们知道，再短暂的美好也值得珍藏，再平凡的日子里也会有惊喜，就像它总在不经意间，为濑溪河的黄昏涂上最绚烂的色彩，为我的生活添上一笔温柔。

如今我依然爱去濑溪河边想霞。不管是春天树枝抽芽的时候，还是秋天芦苇泛黄的时候，不管是晴天还是刚下过雨的日子，我都会踩着熟悉的河岸，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站着，看着霞从天边漫开，再慢慢淡去。每次看霞的时候，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安稳的幸福，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所有的烦恼和疲惫，都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霞是天空写的诗，每一笔都带着温柔；是濑溪河绘的画，每一抹都藏着诗意；是时光里最温柔的注脚，轻轻落在抬头仰望的人心里。我想，这份关于濑溪霞的记忆，会一直留在我心里，陪着我走过往后的岁岁年年，让我不管遇到什么，都能记得这份简单的美好，记得这世间还有这样温柔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