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记忆中很开心的事,是跟着妈妈乘汽车、坐火车去新安江老家。
母亲的家乡有一条美丽的江,叫新安江。当年我国第一座自已设计、自己建造的全国最大的新安江水力发电站,就建造在这里。
那时候年轻的妈妈常会带着我和姐姐去老家探亲。后来有了弟弟,就带上我们姐弟三人一起去。
从当时居住的小城,先坐汽车到杭州,再从杭州坐火车到建德叶家火车站。有时候是爸妈带着我们一起去,有时爸爸工作忙,就送我们到杭州火车站,然后发电报给大姨,姨夫或舅舅就会来火车站接我们。
坐在火车上,趴着看窗外缓缓流淌的景色,那遥远的地平线、彩色的田野、青翠的山峦、碧绿的江水……让儿时的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很广阔。
那年月坐火车的人不多。有一回,坐在火车上,妈妈、姐姐和我都晕车了,我不小心吐在了旁边一位年轻叔叔的身上,吓得年幼的我哇哇大哭,记得这位穿戴干净整齐的叔叔,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干净,然后抱起我坐在他身上,并照顾着妈妈和姐姐。
到了叶家火车站,三姨夫已早早地在站头等候,憨厚的姨夫提着我们大大小小的行李,领着我们往家走。
走过那绵长的铁路、弯曲的小河、静静的村庄……
当看到村头那棵根粗叶茂、年份很长的老樟树时,我知道快到后邵畈三姨家了。
老树下,农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地升起,傍晚的云霞映红了天际,三姨妈在村前翘首等待着……
黄狗叫,鸡儿跳,远方客人到。
油菜花开
江南春来早,三月菜花黄。
春天里,跟着妈妈一家家走亲戚。汪家的外婆、大蓬里的大姨、甘溪的二姨、后邵畈的三姨、新市的四姨、曲头里的舅舅……
一家家轮流走过来。妈妈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除了长辈叫妈妈的名字,大家都称呼妈妈“小姨”。村与村之间,有的相隔三五里路,有的更远一些。
走在乡间的田埂上,天上是金灿灿的太阳,地上是黄灿灿的菜花,蜜蜂嗡嗡飞,蝴蝶带花香,那黄灿灿的油菜花映红了孩子们红扑扑的小脸,脸上沁出小小的汗珠,鲜艳欲滴。
亲戚们会陪着我们一起走亲,有时孩子们走累了,三姨夫和小铭舅舅会轮流背着我们这些孩子走。
妈妈从杭州城里和白沙镇上,买来一包包贴上红封纸的点心和糖果,送给亲戚们。有一次在过河时,不小心点心掉到了河里,急急捞起来时,点心已湿散了,妈妈急中生智,去就近的更楼镇上买了几盒糕点,有白色的香香脆脆的芙蓉糕,红色的松松软软的红软糕,吃上一块,香甜可口。
每到一户亲戚家,亲戚们总是忙着做点心,通常会先烧几个糖滚蛋端上来,有时是年糕、麻糍、面条、汤圆,走了那么远的路,刚好也饿了。
瘦小的外婆裹着很小的脚,走路却很快,看到我们来,高兴得撩起围裙来抹眼泪,妈妈给有风湿痛的外婆敲背揉肩,给外婆试穿着带来的新衣,嘘寒问暖。
新市四姨家的柜子里,总有自家做的麻糖、冻米糖、蕃薯片等好吃的,勤快能干的四姨,给孩子们拿完吃的,又忙着和四姨夫杀鸡炖肉招待着客人。
妈妈也把从城里带来的糖果分给老人孩子们,一家家地去看望邻里乡亲。
孩子们则跟着素珍姐姐、菊云姐姐,还有永珍、木土、一冲表兄弟们去清清的小溪边嬉戏,在盛开的油菜花田间奔跑,油菜花儿迎风摇,朵朵美得像新娘。
江南乡村的早春,野菜遍地。手拿小剪刀,挎着篮子,跟着后邵畈的表姐妹素莲、爱娟、爱珍去路边挑野菜。那带着春天气息的马兰头、荠菜、香椿、草籽、豌豆苗,青葱鲜嫩。
春天野菜香,风吹菜花黄。
小村夜话
日头落了,月儿亮了。
洋尾村睡了。
这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小村庄。
今天这宁静的乡村夜晚,有一户农家还亮着灯。
聚在这户农家的,有来接我们回家的爸爸,有三姨妈、三姨夫、小铭舅舅和小舅妈、有建宁姐姐、素珍姐姐、还有这户农家的主人,在杭州工作的肇铭舅舅和舅妈。
白天爸爸妈妈特地带着我和姐姐建军、弟弟建文摆渡到白沙镇上玩,参观了新安江大坝。
这座五十年代我国最大的水力发电站,曾洒下过父母年轻时辛勤的汗水,也见证了父母当年美好的爱情。1956年,老家在江苏水乡,十六周岁考入南京军校,曾参加抗美援朝的父亲,响应国家号召,从部队转业到水利部门工作,参加了如火如荼的新安江水电站的建设。在美丽的新安江畔,年轻英俊的父亲遇上了清纯美丽的母亲,一对才子佳人喜结良缘。
当年我的父亲刘浦泉和我的母亲汪肇娣的美满结合,一时被传为佳话。
当新安江大坝建设完工时,母亲也随父亲一起远离了家乡。从此一对年轻的夫妻,听从国家的分配,辗转于各地参加祖国的建设。
明天就要回去了,乡亲们纷纷来送我们,送上一些好吃的,有芝麻糖、蕃薯片、瓜子、长生果、红鸡蛋,还有新安江特有的香脆的干菜烧饼,和大姨们精心给我们做的一双双精致的布鞋。
盛满了一篮子一篮子的东西,也盛满了亲人们的情意。
晚饭后,妈妈早早地安顿着孩子们上床睡觉。
孩子们起先一直睁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堂前大人的谈话。渐渐地在母亲和亲戚们像轻风一样的窃窃细语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小河静静流,月光照水面。
乡村的夜晚,很温馨。
新安江水
听妈妈说:我们的祖先是在江西。从外公的外公那一辈,来到了美丽的新安江畔。凭着勇敢的闯劲,勤劳的双手,智慧的头脑,白手起家,一步步地落地生根,在这片土地上繁衍后代,辛勤劳作。
我没见过外公,只在一张发黄的照片上看到过外公。外公正襟危坐在一张凳子上,豆蔻年华的母亲站在外公边上,梳两根长辫子,穿一件花衣衫,笑得很灿烂。
我的外公汪克兴是个聪明能干、深明大义的人,不仅担负起一家人繁重的生活,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思想也特别开明。那时候女孩子上学的很少,可外公省吃俭用地让家里的女儿们上私塾,母亲稍大一点时,外公还让母亲去白沙县城上学,接受新教育,新思想。
当年建造新安江水电站时,需要当地大批的村民移民,朴实善良的外公带领全家人默默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生活耕耘了多年的房屋和土地,没向国家要求任何补偿。
外婆姓揭名冬英,出生在当地的沅口。嫁到汪家后一共生育了十个孩子。当年跟随外公和村民们移民到曲斗村后,因住房拮据,两户人家合住在一起,生活上诸多的困难和不便,外婆尽力自己克服。外婆那时候还常常去工地上,给工程局的同志洗衣缝被。
外公过世后,母亲曾几次接外婆和我们一起住过。做事特别麻利的外婆,总是闲不住。那年月物质生活贫乏,外婆总是会煮上几个白壳蛋,悄悄地塞给孩子们吃。
外婆更习惯每天不停劳作的农家生活,在曲斗和汪家的舅舅家,一直劳动到八十多岁过世。外婆一生的勤劳善良,赢得了村里人的一致好口碑。
岁月的江河有着岁月的故事。一代代生命的传承,就像这日夜流淌的新安江水,生生不息,永远流传。
首发《东江文学》2014年第3期
收入《2014散文百家精选》
《2017年中外诗歌散文精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