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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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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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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晚

窗外是绵延的一片山。

刚刚陷入短暂的眠意,飞快穿梭在隧道之中的列车精准地接住每一段在山峦隧道之中,给予人片刻喘息似的的阳光。暖光将眼皮照得泛起粉色,翻书似的节奏。

他小小幅度地抖抖僵硬的肩膀,支起手臂垫在脸颊下方,偶然出现的阳光在他脸上投射出睫毛的投影,眨眼间则更加像振翅的蝴蝶。火车中嘈杂的背景音不是吵醒他的引子,反倒是让他浅浅入眠的安定剂。

这是他的第一次“旅行”。

他并没有攒到太多的钱,将将足够他踏上这一段旅程。

他只有一个背包和拥有一颗心的自己。

可这不影响他振奋,他期待。于是路途中不安分孩子的嬉笑哭闹声、邻座老大爷因耳背而加大音量的嗓门、列车员走走停停的叫卖声以及火车驶过铁轨发出的隆隆声都成为了他第一次旅行的乐章。

他佐着这乐章思考起来,他总是在思考,常常想起一些空泛无用的,不知所云的碎片来,若是不能在虚空中抓住它,就会在一瞬间将它们全都忘记。他总是忍不住唾弃,忍不住再度陷入思考,这也证明他是一个不堪大用的人吗?

他希望,这一场旅行会给他带来的就如同他正穿过的长长的隧道一般,尽处天光。

经费实在有限,为了省下一半的车费,他选择硬座度过漫长的14小时,他自命不凡,于是劝慰自己好在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夜晚。

天色朦朦亮起,呼吸传出来的热量转变成别的形式在车窗上留下一层薄薄的,与外界如出一辙的雾。他早早醒来,说不清道不明,兴奋透支着他最后的精神力,他伸出手来,用手指在车窗上写下前段时间算不上爆火的”passion“这一单词,为避免拼写错误,他曾默默将这个单词在心口熨烫即便,就像是衣服熨烫上印花,他决心自己也要活出那缤纷视频中自由的模样。

“n”的最后一笔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手掌从后往前一鼓作气地抹去了,于是沾满雾气的车窗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窗格”,就这么框住了定格了一片片的风景。

他忍不住转过头抖抖肩膀,活动着因空间局促而僵硬的身体,眼神在车厢中逡巡了几个来回又投向了窗外,不太好的天气将窗外的风景也变得森冷了起来,可他不在乎,甚至有些等不及想要飞出这个狭小的“窗格”,呼吸上这么一口可能会刺痛他鼻腔的冷空气。

随着广播的声音响起,车厢中的人们纷纷强撑着沉重的躯体,坐直了身子,翘首等待着列车平稳停下。大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为了省下精力奔赴家乡,亦或是迎接新的旅途,在这场长达14小时的行驶期间,都没有拿出太多东西,故而也不需要太繁琐的收拾,大多只是检查了身上的贵重物品与证件就坐着不动了。

他很向往。

  他背着那个宽阔的背包下了车。

在早晨,大雾四起,藏匿住低矮的,托起高耸的。

于是,这里就像是仙境。

这里高楼林立,俨然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街道车水马龙,呼啸而过的小轿车扬起尘土令他咳嗽不止,不过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心中如旗帜般慢慢升起的憧憬,犹如掉入油罐的老鼠,他新奇地观赏着一切,民国时期的建筑、随处可见的招揽游客们拍照的摄影师、街头扮演铜人的行为艺术家,甚至是脚步匆匆的行人在此刻的他的眼中也变得有趣起来。于是他的坏毛病就又犯了起来,忍不住去猜测他们的来处与目的地,忍不住去思考他们步履匆匆的原因。在脑海中构建起一个个生动活泼的形象。

这是他的目的地,这是他要孕育未来的地方。

他只有一个背包和拥有一颗心的自己。

事实上,没什么比拥有一颗心的自己更重要的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的一切是书本上写着的一切,却又更胜一筹。

他开启了他的第二人生。

日夜穿梭在密密麻麻的大楼中,小巷里。与他共振的是奔跑起来在耳边不断穿梭的风,是深夜为他照亮前路的月。他总是晚眠,追寻着胸腔中那一颗赤裸滚烫的心。

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鸟儿能飞多高,不知道鱼儿能潜多深。

他不曾想过清晨的雾气散去,人声鼎沸起来,仙境会化为人间。

就如同从天庭回到了人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就这样全部暴露在眼底。失去了雾气的保护,低矮的,贴近的,与大家,与他真正生命交融的地方,爬满了一地的臭虫。

  他的家乡在远方。

叮叮当当的铃铛声环绕在耳边,阳光下草甸被晒出暖融融的气味,阿妈阿爸昔日斗嘴的笑脸仍旧浮现在眼前。他上前抱住阿妈,想碰碰她参杂了银丝的发稍,想告诉阿妈自己即将找到自己。

下一秒钟,潮气和风雪一同降临,最先感受到的是潮气,与风雪“呼”地一下扑了满脸不同,潮气慢慢攀上来,慢慢缠绕住,如同菟丝子缠绕住高耸的树。待他发觉时,他的眼却睁不开,手脚也麻木了,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寒。他迈不开腿了,寒气让他失去知觉,让他浑身打颤,让他张不开嘴,让他即便努力发声,也只能听见几声不痛不痒的嘶吼。

接下来迎接他的,便是风雪。

好风凭借力,他以为,乘了东风,眼神却直直望向向下坠落的躯壳。

冰雹、雷电、暴雨;一个老天爷打的喷嚏就能够卷走他。他还太过弱小,毕竟,他只有一个背包和拥有一颗心的自己。

家乡的阿爸阿妈会保佑他吗。

同在外漂泊的人们会善待他吗。

  如果可以,请善待他吧。

  昏暗的车厢,背着包的他似乎回到了过去。

猛地睁开眼,这场远行似乎只是一场大梦。

  脸上的潮气没有消散,花朦胧,鸟朦胧,灯朦胧,影也朦胧,梦中阿爸阿妈的脸也染着圆圆的光圈,这是眼泪吗。

眼泪为什么。

他再度抬起头,这一次,他看见的是月光,月光皎洁,透过快速前进的火车,照在他的脸颊上;他回头去看,树影斑驳快速向他的身后跑去,连成了一条波浪般的线;他回过头来,往前看去,黑暗的车厢中电子小屏上的时间跳动着,还不到天明的时间。

大雾似乎也散去了,往前的路已经不再朦胧。他想,要是能打开窗,让风吹进来该多好啊。

他抚摸自己的胸膛,他的心炽热地跳动着,他走向车厢尾,看向窗外,车窗倒影出他那含着笑意的脸颊,遮挡不住的月光抹匀在铁轨上,粼粼的连成波涛般的线。

朦胧泪眼,他看到赛里木湖畔的虞美人已经盛开,阿妈粗粝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干燥起皮的嘴唇嗫嚅。

“欢迎回家。”

他捧着他的心回到了生养他的土地。

土地开出鲜艳的花朵,孩子传出朗朗的书声。

他还是他,行李不多,背着宽阔的包,带着自己的心。

心口一闷,于是泪滚滚而下。

如果这时候,有阵风吹进来,该多好啊。

吹一吹,他脸上的潮气;吹一吹,他身上的疲惫;吹一吹,他远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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