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秋
秋熟的大部分阵营在田野里,所谓的“沙场秋点兵”。时至仲秋,田野里已养成浩大的气势。大豆、玉米、高粱、谷子……列队完毕,静等检阅。
“割”,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动作。此后,田野要改头换面,庄稼要身首异处。歇了一整个暑期的镰刀露出一道寒光。玉米地里,“嚓、嚓、嚓”;谷子地里,“嚓嚓、嚓嚓、嚓嚓”;大豆地里,“嚓——,嚓——,嚓——”;各有各的响声,各有各的节奏。在镰刀的催动下,田地变换着发型,直到一块块落发为僧,才算修成了正果。
玉米秆放倒后,金色的玉米娃娃便赤身裸体,光灿灿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十分惹眼。大车小辆、口袋、囤……都大张着嘴巴,准备吞食新鲜的玉米。当然,玉米娃娃也不吝啬,也不含糊,往往乖乖就范。最终,它们要脱粒成籽,颗粒归仓。
谷子略有不同。割下来,整齐地躺着,连歪头的姿势也基本一致。然后,引颈就戮,面不改色心不跳。在碾磙子反复的蹂躏下,才肯粉身碎骨,碎成粒粒小珍珠。最终熬成小米粥,让人们百喝不厌。
大豆脾气暴躁,“割”时要小心,谨防扎手。割下来也不肯顺从,豆荚与豆棵紧抱在一起,生死与共。于是,只好晒干了使劲碾压或捶打,圆滚滚的豆粒不得已才蹦出来,成为人们的阶下囚。
“割”是秋收的主旋律,虽然农机逐渐替代了手工,但忙碌和喜悦是不变的伴奏。
打秋
秋熟一部分在枝头,低处采摘,高处靠打。采摘是脆响的八音盒,打是高亢的安塞腰鼓。
“打”是一桩体力活,“噼里啪啦”,每一声都浸透着汗水;“打”还是一桩技术活,长竿是笔,每一次挥舞都是拿捏的艺术。
打枣最狠,要有张旭“挥毫落纸如云烟”的气魄。长竿到处,枝断叶损,“骤雨一样,是急促的鼓点;旋风一样,是飞扬的流苏……”枣落纷纷,青青红红,如天女散花。捡枣的先尝为敬,尝着尝着,就把枣子分成三六九等。捡枣有讲究,要等竿停再捡,不懂躲竿的冒着枪林弹雨,枣子砸在头上,如冰雹,疼啊!“水柿子旱枣”,枣树不怕旱,旱年头枣子反而稠得要命。举着一颗红枣对着阳光,看那通体肉色,诗意的芬芳就弥散开来。
打柿子要上下配合。树上用“挠钩”轻轻一拧,树下要用展开的布袋顺势接住。一旦掉落地上,柿子皮开肉绽,就是一处败笔。完好的柿子珠圆玉润,颗颗透着喜气,叫它“女儿红”也不过分吧?蓝天、白云、青叶、红柿,这是多美的秋韵啊!
打板栗、打核桃要的是粗犷,不用太狠,也不用手下留情。打板栗要全副武装,栗蓬是个刺球,可不好惹,一不小心,就会给你个教训。对于这种泼辣货,回到家要打入阴暗的“冷宫”,捂上几天就会自动张开嘴,露出诱人的板栗。核桃虽不扎人,那厚厚的青皮铠甲却很瓷实。竹竿挥舞,“噼噼啪啪”,青皮核桃满地打滚,即使摔得头破血出,也毫无惧色。大人的姿势潇洒,孩子的目光贪婪。在“打”的劳作中,乡音、乡情就揉在了一起。
刨秋
地下是秋熟最神秘的一部分。论颜色,红白黄绿都有;论形状,长圆粗细兼备。镢头便是解谜的工具,刨便是悬念的开始。土下藏身的东西,指不定会滚出个什么宝贝来。
刨花生最容易,只要你稍微一用力,花生们就会扶老携幼现身,偶尔有落窝的,躲过一劫,也只能烂在地里。揪起一把花生,抖落泥土,绿叶白果,像一堆胖小子挤在绿伞下,交头接耳,谁知道它们在呢喃些什么呢。
刨红薯不轻松,角度、力道都得掌握,不然,红薯就有被斩的危险。一镢头,两镢头,“通,通”,像在地皮上擂鼓。只有技术过关,红薯才肯带着新鲜的泥土味儿,一嘟噜现身;稍有不慎,便会弄得骨肉分离。
刨土豆正好介于两者之间。先观察,后动手。泥土凸起,裂开之处一定有土豆藏身。“土豆,土豆”,土里的豆子,灰头土脸,貌不惊人,看起来寒酸,却男女老幼通吃,走上餐桌,谁不爱呢?
胡萝卜、姜、山药……地下的宝贝在刨挖中逐一亮相,和地上的果实会师,挤满了整个秋天。
晒秋
晒秋是秋熟的收尾工作,像美丽的孔雀开屏,色彩斑斓;又像一场农产品展览会,琳琅满目。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适合晾晒。地上、房上、树上、绳上,摊的、铺的、绑的、挂的,红辣椒、黄玉米、白花生、紫山芋……
晒秋看似简单,实则并不轻松。运、摊、装,样样都累人。遇到风云突变,好一番抢收。
晒红薯片恰似下围棋时的排兵布阵,因兵多将广,要运筹帷幄之中。及早下手,抢占军事要地;还要上懂天文,下通地理,不然很可能功亏一篑。
晒玉米、谷子、大豆、花生倒没有多少讲究,但要严防鸟雀,时时派人看护。
晒红柿是另一番光景。偷吃最常见,甜滋滋,凉丝丝。蜜蜂也时时光顾,团团飞舞。
“晒”是日光的馈赠,不必看得过紧,虫儿、鸟儿、蜂儿等小生灵都有享用的份儿。
晒秋结束,初冬的门便被砰然推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