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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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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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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繁花

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母亲就在电话里连连发问:“过年回来么?”隔着千山万水,都能感觉到其眼里的关切。

父母独居在小城一套三居室里,我们兄弟姐妹为父母请了一个又一个保姆,长的两三年,短的三两天,少数可以处成亲友,多数保姆不负责任,毫无职业底线,多年来父母不得不忍受保姆们的坏脾气、坏习性和坏心眼。父亲走后,母亲独自面对晚年如斯种种,更是郁郁寡欢,虽说衣食无忧,但独自与一个又一个心眼不纯的保姆日夜相对,换成谁,都无法脸带春风。

为了留住保姆,大家小心翼翼极力让步,但有谁想过孤独的母亲更需要体谅和理解?宁可千方百计讨好纵容保姆也不愿相信老母亲的几分委屈?

去年母亲郑重宣布:“我要去资深住,就住永通家,乡下还有几个老朋友,你们不用挂心!”这一次,谁都没有异议,让母亲过上舒心的日子最重要,管它是什么方式。

永通是资深乡下的堂弟,论辈份叫母亲为“阿姆”(伯母),素来与母亲投缘,对母亲的体贴关心绝不停留在客套上。一些无法与子女说的话,母亲却可以对永通讲。2024年8月28日,母亲从县城来到相距近一小时车程的资深村,安顿在永通家中。有人觉得母亲不可能长住,过不了三五天,她必然因无法适应乡下生活嚷嚷要回城。然而母亲一住就是大半年,家境一般的永通上有老下有小,在工作之余把母亲照顾得精气神越来越好,心情一天比一天舒畅,从洗头泡脚,到一日三餐,从为母亲装修洗手间,到牵着母亲手去晒太阳,即便是自家子女,未必如他有耐心有办法。

转眼到了年关,母亲轻轻一个电话让我心里一阵酸楚,仿佛看见一个无助的孩子,孤零零在外地等着家长认领。儿子小时候,我奔忙于工作,幼儿园里最后被接回的往往是儿子。上小学后,每临寒暑假,十天放甲家,半月放乙家成为日常。那个翘首等待家长的孩子样状,不正如当下母亲么?乡下再好,永通再亲,哪里有回到自己儿女身边更让人心安呢?

年前琐事繁忙身不由己,大年初一一早,我们一家三口从广州出发,四百公里直奔惠来,想着直接去资深接母亲,幸好深圳的二哥一早坐高铁赶去看母亲,下午就把母亲替我接来县城家中后又赶回深圳。“90”后的母亲,同一句话可以说上百遍,儿子握着外婆的手不厌其烦一一重复回答着各类提问,他脸上的笑靥,与对奶奶的如出一辙。记得以前,奶奶在广州时,儿子常陪奶奶在楼下散步,也曾多数在吃饭时份下楼把四处溜达的奶奶找回,那时候的儿子,对自己爸爸妈妈少有这份耐性。

夜晚,不远处此起彼伏的烟花吸引着母亲的眼光,我们站在阳台上共赏烟花盛景。年少时每逢过年,最害怕的就是常常把我吓一身冷汗的鞭炮声,特别是夜里,整个夜空充斥着烟花鞭炮的气息和声响,拜年电话接二连三长鸣,话筒双方都得提高八度扯着大嗓门嘣些吉利词,少年无知,其时觉得这些喧嚣聒噪多么无聊可笑。现在回望,有爹有妈、兄姐共处,最小的姑娘无忧无虑偏偏又喜欢异想天开,懵懂又浓烈的年味已然成为落入岁月深处的烟火。

此刻,烟花在远处盛开,也映在阳台落地玻璃上,母亲一会看看远处,一会瞧瞧近处,嘻嘻笑着:“你这阳台可真值,哪哪都繁花似锦呢!”我和母亲相互依偎着,这个在漫漫成长过程中屡屡无法感受到烟火亲情的多余小尾巴,在父母暮年时份似拥有超能力,总想长出翅膀试图为其遮风挡雨。

以前母亲不大看电视,现在却几乎接受并热爱所有频道,新闻,民生,经济,体育,娱乐,全都看得投入且热情高涨。只有一次,我无意中调到某频道,母亲反对:过年就要看有年味的节目,换台换台!以前她只能小坐一会就说眼花腰酸,要去躺下休息休息,而现在,一坐就是半天,93高龄的母亲乐此不疲。

恰逢惠来置县500年,今年惠来春节有丰富多彩的文化娱乐节目,据说非遗节目英歌舞更是舞出了新高度。多年没参与其中,本来很想去看看热闹,但“90”后家母在身旁,我怎可离开须臾?有老有少的春节,不正是最有传统年味的团聚么?“春节”申遗成功,恰恰说明陪伴和团聚,是更高纬度的传承之灯火。

母亲仔细辨认着我们自撰的春联,竖起大拇指:“雅!难怪总有人问我,你家细女是个专家,你是怎么培养的?我说以前条件有限,哪来什么培养,都是女儿自己用功的!”接着就是自我检讨,“以前没有好好培养你,耽误了你,让你吃了不少苦啊。现在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人,尾走仔(小女儿)是专家女,加上女婿和你小叔,你们可是一门三进士呢!”

“那你就是专家母啰!专家母更加位高权重,了不得了不得!”

“啊?还有这事?”母亲做惊喜状哈哈大笑。

木头平日里忙得三天两头不着家,春节假期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几天,心心念念要让我双手歇歇,变戏法给牙口欠佳的母亲做些好吃的,当他把一碗简单不易做的蔬菜粥端过去时,母亲又是眨巴着眼睛一通夸:“女婿这手艺咋就这么巧呢?一个能干大事的男儿,还能有做绣花般的工夫啊?这孝心啊,女儿都给比下去啰!”

女儿在旁边立即抗议:“要夸女婿也得把女儿带上吧,怎能夸一个贬一个啊?”

母亲笑道:“女儿就不用夸了吧?”

“要夸!一起夸!”

母亲给逗笑得合不拢嘴,孩子似的捂着嘴巴乐不可支。

笑着笑着,母亲又抽了个空谆谆善诱起来:“女儿啊,你虽然在家什么都不会,但成家了就该有个成家的样子,要学哦,快点学会啊……”恍惚间,母亲又把我当成了刚刚结婚时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儿。

夜色渐浓,木头与母亲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母亲看着女婿,“平日别总忙工作啊,要注意休息哟。”(以前母亲话不多,进入暮年后,听力眼力不济,说话似乎成了重要的生活内容,如果身旁没个可以说话的人,母亲该是如何难熬呢?)重复了无数遍的话木头仍然听得津津有味,他可能又想起半年前归仙的老妈。家婆话不多,不操心,不牵挂,是个有佛性的智慧老太太。在厨房里忙碌的人,远远看见客厅里女婿与岳母相对的场面,感动,感慨。

我上有3个哥哥2个姐姐,在县城的三哥过年曾想接回母亲,但母亲深明大义,不想打扰大家。那么问题来了,多年前我们兄弟姐妹6人又是如何“打扰”了父母的呢?木头兄弟姐妹共8人,两个大家庭,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样貌。木头的兄弟姊妹看待自家老妈,眼里有如对婴孩般的宠溺和深情。他们豁达又包容,总能把简单平淡生活过得热火烹油,繁花著锦,这是我娘家没有的,因而我更加珍惜。

再过几天,我们又得回广州,将再次把“90”后母亲送到资深乡下。我能做的很有限。但母亲一再表示,她在乡下很快乐。

年初二晚上,同样从外地回惠来的几位姑姑(木头的姐妹)和姑丈们,全都到小城我的家中给母亲拜年,“亲家母,新年快乐!”在座的还有我的闺蜜丽萍和女儿,十多人欢声笑语,热气腾腾,母亲笑得像孩子一样,她一会错把三姑当四姑,一会又把大姑当小姑。微笑精灵在母亲脸上来回跳跃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甜滋滋、红彤彤的气息,它让每个人的嘴角上扬至一个最恰当的角度,静态恒定。每一个词句都可以引燃空气中的甜点,亲情与亲情的碰撞原来也能在室内升起一团又一团烟花,它们合拢又散开,如菊如梅,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主旋律总在最高处牵引着众人的眼光,这烟花虽无形却更璀璨、更动听,也更持久。

母树经风历雨近百年,拼尽一切开枝散叶,如今枝繁叶茂,各自寻找自己的天空,各自在成长路上摸爬滚打,慢慢也会长成另一片森林。森林会否回头寻找自己的源头?它要发展壮大自己的种族,要争分夺秒进行关于阳光与空气的数据分析,如何在回望与张望中取得平衡,是它思考的问题么?

有谁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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