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前后,热闹的水果们都忙着参加各种锦标赛,比个头,比甜度,比颜值,水蜜桃、蟠桃、黄桃、脆桃、鹰嘴桃,还有黄皮龙眼等等,纷纷摩拳擦掌,果声鼎沸。时间不说话,由着果们尽情撒欢。时间一到,果们自然安静下来。
时已入秋,可太阳仍在持续推出高温热播剧,敬业爱岗,毫无轮休之意。不过,原本张牙舞爪的气温,似无再继续往上攀升的胆,它扑哧扑哧地喘着气,露出日薄西山的端倪,白昼还想苟延残喘地叫嚣,一到夜间不得不钻入树丛渐次收敛。时序不动声色推开白露的门,秋之萧索还在远方,风过处,有薄薄的一层凉意,拂过皮肤即无踪,倒像是玩捉迷藏似的,却又有微微一些许轻快感。
是时候来壶白露茶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昼夜温差冰火两重天的气候里生长出来的白露茶,天生就自带着独特魅力。经了酷夏的煎熬,叶脉间暗暗蓄起一股清劲之气,轻盈纤巧与厚重沉静集于一身,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白露茶,截取天地由热而凉阶段的自然力量,储藏了节气的天地之气,刚柔并济,阴阳谐和。
将白露茶置于白瓷盖碗中,注入沸水,茶叶舒展,悠然起舞。茶香氤氲而上,裹挟着难以名状的清雅之气——淡淡草木气息、交叠着初秋特有的干草干花之香,汤色明亮,盈盈可人,似初秋湖水,清可见底。啜一口,唇齿口腔似有清风掠过,五脏六腑皆为之通透。此茶长于冷热交替时节,茶叶里胶质物及其他养分得到加倍积累,叶片呈五彩色,茶汤不似花茶之媚、红茶之醇,而是一种清寂的、略带孤傲的甘冽,草木滋味丰沛,仿佛将白露时节的天地精华尽敛于杯中。
有人喝茶颇为讲究,茶叶要求上品,茶具必选名窑名师,水必须是矿泉水或山泉水,水温要恰到好处,就连冲泡的动作姿态,丝毫马虎不得。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显其品味。
有人则随性,器净,水软,茶适可,即可。静看壶中茶叶舒展,先轻轻上浮,后缓缓下潜,任茶香自由且自在,身心放空,从容不迫,一呼一吸间皆萦绕着茶香问候,茶杯一起一落都是一个茶事春秋。最要紧的还是那午后一壶茶,毫不讲究,但绝不将就,需热辣滚烫,连续两瓯下肚,一身热汗轻飙,方觉爽朗通透。尔后,才开启慢品模式,一杯一陶然,在袅袅婷婷的轻烟里,辨认茶山青黛的轮廓、聆听茶叶晨昏的思考。最后以中式句“Good tea” 或“Nice tea”收尾,每日茶事,是为圆满。
白居易的红泥小火炉,原本服务于绿蚁新醅酒,然而有个人总爱把“能饮一杯无”雅供于茶事。知茶之妙,断不去费心论证喝茶与睡眠的关系。有那么几次,夜间辗转难寐,原来是茶未喝够,深夜果断披衣起床,重启茶事,茶至三巡最佳,但好茶至十巡美妙依旧。茶喝通透了,倒头睡去,满山茶树繁星点点。
白露茶之妙,在其时节。早则嫩而无力,迟则老而乏味,唯白露前后数日,气候转凉未寒,昼夜温差骤增,茶叶方攒得这恰到好处的气韵。一杯饮下,竟似将整个初秋的天地都检阅一番——晨露薄薄的清凉感、午阳的缱绻温存、晚风的清朗飒意,还有那欲说还休的、淡淡的怀远,全在其间。一壶未尽,唇齿悠香。
白露茶不比明前茶娇贵,然自有雅意,沉静泰然,如同秋日拂晓时分的天际,淡而远,清且寂。
午后阅读时光,近来被迫搁置。视力下降,读书未及半小时,字字要么淘气地四仰八叉,要么玩起朦胧披着面纱,辨认劳心费神,阅读愉悦感顿减。遥想当年,老爸戴着老花镜手持放大镜埋头看书的情形,那时候,怎么能懂父亲书堆里捡拾兴趣的吃力?走着走着,一转眼自己也到达这方田地。总有那么一些瞬间,又想起了父亲。
何处传过来音乐声,“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当我想你的时候,泪水也悄悄滑落”,心里随之又响起另一个曲调“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熟悉的旋律来自那个刚刚远走的歌手,学生时代曾经陪伴无数个无眠之夜的音乐,而今也成为遗响。
唯有茶,不需要告别。
一壶茶,是山与水的相逢,喝茶,是人与山水的久别重逢。
回望间,方才还温热袅袅的白露茶已凉却,如同人世间的诸多事物,来不及细品,旋即便已冷却。茶凉可以再续上热水,一遍,二三遍,直到茶淡如水。
暑天的风炎热无比,白露后,丝丝微风便是凉意,昼夜温差逐渐拉大,寒生露凝。所谓世态炎凉,体感最有发言权。
古人以四时配五行, “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故名白露。白露一侯鸿雁来,二侯元鸟归,三侯群岛养羞。 燕子和桃花,是古人最常用的物候信使,从春分季节的元鸟至,到白露的元鸟归,人们在燕子的飞来与飞去中,感悟时序的更迭。燕子真忙,不迟到,不早退,总能灵动地触摸时光的脉动,一年又一年,在节气里来往翩翩。
可为何有人说,时间是个无赖,总喜欢毁掉期待?
不如放下期待,煮一壶好茶,明月在杯,山水探梦。
古人风雅,爱贮雪煎茶,心尤向往之。若能采撷白露节气的晨露、霜降节气的霜华,以及小雪节气的雪花,封盖贮藏,来年取出煮茶,何等赏心乐事。
只是,想想即可。
想想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