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秋绽放

秋至霜降，天空毫无寥落境，相反，是草木自我绽放的繁盛时节。

霜降，不仅仅是一种气候现象，与之相随的百般思量与万千风景，更与何人说？不需要言语，你只需抬头看看高远的天境和缤纷的草木，低下头，几许欢喜就这样慢慢爬上心头。

近处是东篱菊、海棠红、一串蓝，热热闹闹的色彩里有聊不完的俏皮话，它们根本不在乎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只知道最美的时光做恰如其分的事、绽放最美的自己。远处的异木棉把一树柔粉梦幻般向上空飞扬、往地下撒泼，片片花瓣都充满了哲学意味，平平仄仄平平仄；更有波澜壮阔的一排排黄槐，以满树繁花与秋阳对歌，也温婉，也清朗，物我两忘。

9月21日，广州市最高气温由前天的35度下降至19度，最低气温16度，夏秋以来最强冷空气姗姗而至，不偏不倚，落在霜降之际。南方的高温，一遇霜降，终于日薄西山、噤声逃遁。

南方有嘉木，秋色最醉人。姿态清雅的树叶才是秋色的主角，质朴中透着灵性。

春夏时分的嫩绿，青翠欲滴固然可爱，霜降的树叶呈现出来的视觉冲击更为惊艳：黄澄澄，金灿灿，红彤彤，仿佛有只自然之手不经意间轻轻输入密码，各种惊奇悉数登场。蕴藏于天地万物间的时序节律、生命奥妙委实令人心生敬畏。我频频向它们套着近乎，想打听一些关于时序与飞翔之辩证关系的消息。

北京香山的红叶主要是黄栌，初为绿色，人秋之后渐变红色，尤其是深秋时节，整个叶片变得火红，极为壮观。黄栌花开时，满树小花长着粉红色的羽毛，远远望去，犹如烟雾缭绕，别有风韵，故又称为“烟雾树”。

枫树是南方的主要红叶树种。每当叶红之际，漫山遍野，层林尽染。与枫树相比，槭树的叶子则红得更加透彻强烈，充满个性美。

那一抹惊艳，是挂在天边的彩霞，是开在姑娘脸上的羞涩，是时光深深处的欢喜；这凌霜的独舞，寒露为你频点绛唇，黑暗转身即为鲜衣怒马，阳光带来无言的问候，不早，不晚，一切刚刚好。

秋季叶子变黄染红的原因何在？其实，生长季节的树叶很努力工作，叶绿素在叶片中占有显著优势，所以保持着鲜绿的颜色。遇到气温下降、昼短夜长后，它很睿智地适时调整了工作节奏，秋高气爽中竟然伸了个懒腰有了耍耍赖的念头，于是，叶绿素合成受阻，遭到的破坏则与日俱增，所以含叶黄素、胡萝卜素多的叶片就呈黄色。红叶树种此时在叶片中产生了一种叫花色素苷的红色素，叶片便呈现出迷人红色来。原来，伤害可令生命色调转向，与伤痛的偶然相遇却唤起了最深刻的命运感，成长显得更具雅意。

秋叶对世界充满好奇，视落入心底的片羽吉光为缘，并为彼此的相逢心生欢喜。曾经过往，都是此岸，所有未知，都抵向彼岸。秋风未必带走落叶，那是前世今生的久别重逢。

满树红叶犹如时光的新娘，绯红俏丽，娇羞可人，既有莲花般一低头的温柔，又有繁花挂枝的丰盈飒爽。太阳刚刚起床，打着光芒四溅的哈欠。那么风雅。那么美。

绽放是个光芒四射的词，用在苔花身上亦如是。清代袁枚一首小诗在近些年年忽然走红，很大因素拜董卿节目所赐。“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成为励志诗到处被引用。这里不想论证现代传媒对文化传播的重要作用，也不想考证苔藓类植物是否会开花，我只是保留对花“开”的态度。阳光照不到的阴冷处，苔藓按照自己的生命律动享受自己的青春时光，萌出动人的绿意来。苔花虽微小如米粒，依然也学高贵的牡丹一样热烈绽放。可是，苔花为什么要“学”牡丹呢？

自然界的每种生物都有其固有的强烈生命意识，即便寄生于潮湿阴暗处，苔花也以其特有的生命本能择时绽放，它的思维领域里并没有“牡丹”为参照物，根本无需“学”。牡丹有牡丹怒放的恣意，它或许显得盛大、繁复、雍容华贵，而苔花貌似外形卑微，但是，从植株比例、受光机率和开放概率的角度论，它的绽放与牡丹是同等盛大繁复甚至超越的，在各自的生命时空中，无论牡丹还是苔花，其时序节律有其美妙的密码，它们的盛开怒放同样令人感动和敬畏。在我的认知中，苔花如米小，也“犹”牡丹开，可能更合乎植物本性。

古人遇霜降多怅惘，也喜哲思，以静为底色，牧之“停车坐爱枫林晚”，张继夜泊枫桥，赏“月落乌啼霜满天”。其实，管他“晓来谁染霜林醉”，总之不能是“离人泪”。我自野鹤访闲云，且将新火试新茶。生活的每一处惊喜皆在一叶秋色中晕开涟漪……

仰头眺望，却见太阳把刚刚收成的棉花晾晒在蓝天上，一朵朵，一簇簇，既娇媚慵懒，又淘气俏皮。谁敢说，这不是另一种形态的绽放？

霜降作为秋季最后一个节气，常与“杪秋”互指，杪秋在汉语词汇体系中存在系列关联词，如表示冬季末尾的“杪冬”、春季末尾的“杪春”。倒序词“秋杪”与“杪秋”同义，均指晚秋。

霜降之果，一红一青，红了柿子，青了橄榄。

柿子，红红彤彤的意象深入人心，“柿柿”如意，好“柿”发生，“柿”来运转，甜蜜又有内涵，皆大欢喜。

橄榄是内敛的美人，只有足够耐心细细咀嚼，才能迎来甜美的登台。橄榄7%的苦和涩来自黄酮、多酚和单宁，实质是一种自我保护，抵御农药和外来侵犯，80%为膳食纤维，这些碳水化合物遇唾液将高分子慢慢分解为小分子后，多糖变成单糖，丰富醇厚的甘味由此而来。品质上好的橄榄身价不菲，红红火火的柿子只能望洋兴叹。

秋毫可以明察，秋水可以望穿，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的就是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