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恋暮色一陈其玉》
遵义的夕阳,有种旧梦般的昏黄。光线斜铺在党校前长长的台阶上,给一切都镀了层柔和而陈旧的金边。
琴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夹克衫,扶着冰凉的金属扶手。她望着左方,笑得很灿烂,那是种全然沉浸、心无旁骛的笑意,仿佛周遭的世界都已模糊,只剩下她目光所及的那一处。同事李可心在不远处喊了她三声,那声音被傍晚的风吹散,或许也曾飘到她耳畔,但她没有回头。她的世界里,此刻没有别的声音。
直到那个身影出现。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捧着一大束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鲜花,正快步穿过广场,朝台阶这边走来。他的步伐很快,却稳,带着一种急切而笃定的目标感。琴脸上的笑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更鲜活的光彩。她松开扶手,几乎是雀跃地、小跑着迎下几级台阶。
“来啦?”她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甜。
男人在最后几级台阶下站定,将花递到她面前,气息因快步走来而微促,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脸上。“等久了?”他的声音低沉,有种天然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琴没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深深闻了闻那束花,浓烈的玫瑰与清雅的百合香气混在一起,扑面而来。“好香啊……”她抬起脸,两颊已然飞红,在夕阳的余晖里,艳得像熟透的桃子,眼里波光流转,竟真有了几分十八岁少女才有的娇羞与明媚。她接过花,顺势便倚靠进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那束花隔在两人之间,馥郁的香气将他与她一同笼罩。
男人低笑了一声,手臂自然地环住她,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磁性的共振,钻进她耳膜,也撞在她心口:
“琴,你真美。”
那不是客套的赞美,而是一种笃定的、带着占有般珍视的宣告。
琴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烟草与阳光气息的西装面料里,更深地汲取着这份令人眩晕的温暖与安全感。然后,他拥着她,转身,不疾不徐地朝着党校后面那一片广袤的莲花湖畔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依偎着,慢慢融入湖畔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他们沿着湖岸,走向莲叶更为茂密幽静的深处,将广场上零星的人声、李可心或许还未收回的目光,以及整个喧嚣的白日,都留在了身后。
湖风渐起,掠过层层叠叠的莲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声隐秘的耳语。在这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和这一池在暮色中逐渐失去色彩、只留下深深浅浅墨影的莲。
西下的霞光,穿透了层层莲叶的缝隙,顿时莲池变得五颜六色,宛如一幅恬淡自然的画卷。琴涨红了粉润的脸,仿佛象极七仙女下凡,轻盈的脚步走向船头,静静的倚靠在大哥的身边,大哥没有回头,依旧撑着那支长篙。但船行的速度,分明缓了下来,仿佛怕惊扰了这幅画,或是画里的人。
水波柔柔地荡开,将霞光揉碎了,又聚拢,映在他的侧脸和琴微微低垂的眼睫上。空气里只有水声,桨声,和一种比莲香更清浅的呼吸。远处传来归巢的鸟鸣,却更添了几分幽静。
满怀生活的眷恋,琴倚在他身旁,不说话,只将脸轻轻贴着他坚实的臂膀。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那份沉默里传递过来的、属于生活的温热与安稳。这安稳不同于画卷的静谧,它带着心跳的律动,带着长年累月撑船留在臂膀里的力道,也带着日复一日的炊烟与等待所沉淀下来的、最踏实的底色。
霞光渐渐沉入莲叶深处,暮色如淡墨般洇开。那绚烂的、宛如仙境般的“画”,正悄然融进这更广大、更浑厚的“生活”里。画是惊鸿一瞥的瞬间,而生活,是他们此刻共享的、无声流淌的时光长河。霞光终于沉没,暮色四合。天光与水色都暗成了青黛,唯有远山的轮廓,和近处莲叶的剪影,还依稀可辨。那幅“画”彻底隐去了,但另一种更坚实的东西,却在渐浓的夜色里清晰起来。
船靠岸时,他侧过脸,目光落在她发间。不知何时,她鬓边簪上了一朵小小的、半开的晚香玉,幽微的香气,正丝丝缕缕地融进湿润的夜雾里。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香气和暮色轻轻一触。
他没说什么,只是用那只撑篙的、粗糙而宽厚的手,在朦胧的暮色里,轻轻覆住了她搁在船帮上微凉的手指。
岸上,农家小院的窗内,灯火暖融融地亮着。那灯火,从他第一次注意到她躲在人群后黯淡的眼神时,就默默地点亮了。它不为照亮多么远的路,只为告诉她:这里有一个人,愿意用一辈子的寻常时光,接住你所有不敢声张的悲伤,也守护你重新焕发的、或许还带着怯意的微笑。
他给不了她仙境,只能给她一个永不打烊的归处,和一片能让笑容静静生长、慢慢变得结实而明亮的生活的土壤。她的笑,就是他平凡世界里,最不平凡的光。
原来她所恋的,从来不是那转瞬即逝的霞光,而是这霞光落尽后,他仍在身旁的、完整的暮色,与暮色尽头,那盏只为她亮起、只为守护她重新焕发的自信与微笑而长明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