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德仁和老伴王艳霞在民政局业务大厅办完离婚手续后,老伴王艳霞一声不响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张德仁手里拿着两本离婚证紧跟在后面,就在王艳霞要走到门口时,张德仁快速走几步抢先拉开了门,王艳霞很自然的走出了民政局。
当他们来到马路边时正好过来一辆出租车,张德仁一挥手,出租车立刻停在了他们身边,他打开车门,王艳霞首先上了车,而且还往左侧靠了靠,这时张德仁的一只脚刚踏上车就立刻又缩了回来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扶着车门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司机师傅不耐烦的说:
“你到底上还是不上呀?”
“不上,我——我不上。”张德仁声音颤抖的说,然后把手里的两个离婚证其中的一个扔在了车的座椅上,他轻轻地关上了车门,司机一脚油门开走了。可张德仁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至出租车完全驶出了他的视线,他才失魂落魄似的慢慢地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没走几步见到有一条供行人用来休息的长条椅子,他便坐了下来,又打开了手里的离婚证仔细的看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二
张德仁退休前是政府部门的公务员,并且还是一名正科级干部,而王艳霞是一名退休的外科医生。二人是八十年代初经亲属介绍认识并结婚的,婚后一直恩爱有加。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基本是两点一线,上班和下班回家。有了孩子后尽管双方的母亲都退休闲在家里,但没人帮助他们照看孩子。王艳霞六个月的产假过后就正式上班了,她每天把孩子绑在背上,骑上自行车到医院先把孩子放在托儿所,然后就直接上班了。那个年代政府机关、工厂、商业、医院、教育等都有自己的托儿所,所以年青人基本不用老人帮助照看孩子。由于王艳霞是外科医生,经常值夜班,有时中午或晚上赶上做手术也不能及时下班,这时看孩子和做饭的任务张德仁就一个人承担了。
那时尽管生活水平不高,过的很艰苦,但他们夫妻两个人从不吵架,有事商量着办,有活两个人抢着干,一直到王艳霞退休前都基本是这样生活的。可自从王艳霞退休后,她的性情开始大变,尤其是医生职业的她说话就是结论,又像是发布命令,患者及家属只能是诺诺的听从,所以养成了习惯,退休后在家和张德仁说话时仍然习惯用这种口吻,但张德仁毕竟是政府的公务员,合理的命令他会立刻执行,但不合理的命令他会用哲学的手段巧妙的让王艳霞乖乖的把命令收回去。可自从张德仁退休后,他的性情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每当王艳霞发出命令或发脾气、耍性子时,张德仁不再用哲学手段了,而是用沉默来抵抗,后来就直接对抗了,于是年轻时那对恩爱夫妻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冤家对头”。
“和你说过八百遍了,电水壶烧完开水灌到暖水瓶后,一定要再灌满水,这样能增加电水壶的使用寿命!”王艳霞拎着电水壶对着刚烧完开水的张德仁气势汹汹的说。
于是二人就吵了起来......
“餐巾纸一次抽一张还不够用吗,非得抽两张,你以为是在饭店呀,不浪费吗?”张德仁用餐巾纸时又犯了错误。
总之,在日常生活中什么事都可以是吵架的理由。前段时间二人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结果这次争吵成为了他们离婚的导火索。
张德仁平时喜欢喝茶,但他在泡茶时有个洗茶的习惯,他把茶叶放到杯子里后先倒进一点开水,用一个小叉子搅拌几下后,再用叉子隔住茶叶把洗茶的水倒掉,可时间长了叉子就会挂上茶叶垢。王艳霞发现后总叨叨说张德仁如何的不讲卫生,把白色叉子都用成黄色了也不洗。而今天张德仁由于心情不好就和王艳霞吵了起来,结果越吵越激烈:
“这日子没发过了!”张德仁气愤的说。
“不能过就离!”王艳霞寸步不让。
“离就离,谁怕谁!”张德仁已气愤至极。
于是二人来到了民政局,办事人员在劝解无效的情况下给了他们三十天的冷静期。回家后两个人仍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吃着一锅饭,但睡在了两个屋,他们像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理谁。几天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有了简单的交流,同时也出现了久违的和谐,二人互相互尊重,相互谦让。可没过几天又开始吵了,和以前一样吵完就好,好几天又吵,就在三十天的冷静期过后不久,两个人因为盐的问题又吵了起来:
“我让你买加碘的盐,你偏偏买无碘的盐”王艳霞气愤的说。
“我没仔细看,随便就买了一包;再说了有碘无碘能有多大区别呀!”张德仁不以为然的说。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碘是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对于维持甲状腺功能、促进生长发育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缺碘会导致一系列健康问题,如甲状腺肿大、智力低下等,无碘的盐就是一个调味品,你懂吗?!”王艳霞像是在据理力争,但更像是在给张德仁做科普。
“不论什么事务都要一份为二的看,缺碘的人可以选择加碘的盐,但是不缺碘的人经常吃加碘的盐会有副作用的!”张德仁辩解的说。
“你也没去医院化验血,你就知道你不缺碘吗?”王艳霞更加气愤的说。
“你也没化验,你就知道你肯定缺碘吗?”
二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越吵越起劲。这次吵架割断了两个人婚姻连接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今天来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三
既然已经领了离婚证就不能再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所以今天晚上张德仁没有回家,而是去宾馆开个房间。
张德仁进入房间后,他没有脱掉外衣就仰面躺在了床上,此时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寂寞和孤独,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心想经营了四十多年的家就这样离开了吗?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的夫妻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吗?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播放着家里的录像:过去的一点一滴、家里的锅碗瓢盆等,此时都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那些平时都懒得看一眼的物品现在却成了他思念的对象。
虽然他以前也曾经有过离婚的念头,想寻求解脱,可今天真的离婚了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是万分的失落,他突然感觉自己此时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在随风漂流。
他轻轻的拿起手机想给在广州居住的儿子发个微信,告诉一下和他母亲离婚的一些情况,但转念又想,能让儿子越晚知道越好,他工作忙回不来还得干着急,想到这他又把手机轻轻的放到了床上。
“布谷——布谷。”突然张德仁的手机来了微信,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他拿起手机但又不想立刻打开,心里猜测着这个微信是谁来的,因为内心的期待让他此时感到心跳有点加快,可是当他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微信好友发来的搞笑视频,他沮丧的把手机仍在床上。
“既然你不来微信,那你就等着吧,我一辈子都不会给你发微信的!”尽管是自言自语,但张德仁还是狠狠的说。
于是拿起手机开始翻找中介公司,明天就得出去租房子了。这是他俩第一次提出离婚时的约定:张德仁主动提出净身出户,房屋和所有的财产及存款都留给王艳霞,他只带自己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出去租房子住。
房子很快就租到了,张德仁简单的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
于是他回到家里收拾自己的东西,王艳霞见张德仁进屋后没有做声,而是钻进厨房里就再没出来。张德仁本想趁收拾东西的机会在家多待一会,或许能和王艳霞有所交流,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平时用的东西早已被王艳霞收拾完了,都放在了他的卧室里,他想王艳霞这是一刻都不想让我在家待呀,于是怒气立刻涌上心头。他打开兜子和包裹查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结果唯独不见了他洗茶叶的那个叉子,他认为这肯定是王艳霞给扔掉了,于是更加生气了,把家里的钥匙往地上一扔,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此时在厨房的王艳霞本想张德仁见她把东西都给收拾好了能和她说句感谢话,或者是能主动来厨房和她道个别,可是等来的却是重重的摔门声,王艳霞心里一震,她感到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她进厨房的目的就是希望张德仁能主动进厨房和她说句话,她正好顺着台阶也说几句道歉的话,紧张的关系有可能就缓和了,可是面子保住了,心爱的人却没保住。
四
张德仁喜欢音乐,歌唱的非常好,退休后就参加了老年大学音乐班,又被选到了音乐班里的合唱队,合唱队共四十名队员,女学员比男学员多了几名,合唱队每天都要在一起排练节目。
张德仁离婚的消息在合唱队里不胫而走,这时一些单身女学员们都有意无意的主动靠近他;给他介绍对象的亲友们也都纷纷踏来,可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因为他心里的位置还被王艳霞占着呢。
但是,像张德仁这样优秀的老头毕竟是抢手货,介绍人多,主动追求的人也多,尤其是合唱队里的单身女学员们都主动向他示好,最终他没经得住美女们的进攻,不久就与合唱队里的大美女李美兰确定了恋爱关系。李美兰比张德仁年龄小,是一名刚刚退休的音乐教师,她丈夫是在几年前因病去世的。李美兰长得身材高挑,体态匀称,尤其是皮肤白嫩细腻,在阳光下都能闪烁出柔和的光芒来,仿佛像经过精雕细琢的玉石;她性格开朗,心态阳光,脸上经常挂着微笑。
这些年亲友们也没少给李美兰介绍对象,但都没有她中意的人,自从到老年大学音乐班里后,她一下就被大家称为“哲学家”的张德仁给吸引了,但当时张德仁还是个有家庭的人。可是没料到张德仁突然离婚了,这可给李美兰提供了良机,于是她开始主动进攻,起初张德仁并没这方面心思,因为刚离婚就找对象怕人笑话,再者心里还装着王艳霞呢,可后来架不住李美兰的强烈攻势,张德仁终于妥协了。
但张德仁还不忘记在心里和王艳霞说:“如果你不早早的把我的东西收拾好、如果不绝情的把我洗茶叶的叉子扔掉,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对象,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这都是你把我逼的,你不是常说我要是和你离婚了,这辈子都找不到能像你这样伺候我的女人吗,你看我找没找到,而且比还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温柔。”
五
与李美兰相处以后,张德仁感到非常的幸福和温馨,李美兰不但美丽而且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她会开车,每天都要跑很远的路来接他一起去老年大学,这对张德仁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况且开车的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大美女。
一天,张德仁上了李美兰的车后,在副驾驶位置上还没等坐稳就听李美兰说:“每天这样接送是不是太麻烦了?”李美兰像是在和张德仁说话,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话音刚落那白嫩的脸上却突然泛起了一丝红润。
“那我明天还是自己打车去吧,这样我们俩个都省事了。”张德仁以为李美兰经常接送他有些不耐烦了呢。
“你就不能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吗?”李美兰娇嗔的问。
“没有,我说的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张德仁自信的说。
“还是哲学家呢,遇到问题毫无建树”李美兰斜视了一眼身边的张德仁,并朝他做了个鬼脸。
“难倒你有更好的办法?”张德仁不无怀疑的问。
“当然有了,我有一个即科学又合理的解决办法”李美兰笑嘻嘻的说。
“什么办法,快说说看”张德仁有点急不可奈了。
“我说出来你得执行,要是不执行我就不说了。”李美兰像是在卖关子,其实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她不敢斜视身旁的张德仁,只好目视前方,但心里在怦怦的跳。
“好的方法我肯定会执行的,快说吧!”张德仁焦急的说。
“那好,我说:我们俩搬到一起住不就解决了吗,我们还省下了租房子钱!”李美兰说完脸上愈加绯红了;而张德仁也感到太突然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一阵沉默后,张德仁说:
“得先去领证吧。”
“干嘛要着急领证呢,我还得继续考察你呢,再说了你也得需要继续考察我呀。”李美兰说。
“我怕影响不好。”张德仁说。
“怕影响你吗?”李美兰轻轻的问。
“是怕影响你,你毕竟是个女同志。”此时的张德仁显得很仗义。
“现在的老年人再婚都是这样的,也不光是我俩!”李美兰说。
“这不是属于非法同居吗?”张德仁有些紧张的说。
“我的大哲学家,看来你得参加普法学习了,在法律上这叫做‘无法禁止即可为’,法律都是默许的。”李美兰像是居高临下,又是像在教育小学生似的说。
张德仁自从来到李美兰的家后,感觉这个家很温馨,尤其是有李美兰的陪伴,感到非常幸福,可是时间长了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像是个客人。过去在自己家里时,尽管王艳霞经常和他吵闹,但他仍然感觉在那个家里他是主人,而且是不可撼动的主人,可在这个家里,虽然李美兰温柔可爱,遇到一些事情都是以请示的口吻和他说,但那种主人的感觉已荡然无存了。
来到这个家第一次开工资后,张德仁就反复的思考,究竟给李美兰多少钱合适呢。平时他在电视和手机里没少看老年人相亲节目,女方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把自己的工资存起来,然后再要求男方每月给女方多少钱,有的要求每月给两千元,有的要求每月给一千元,这笔钱由女方自行支配,另外再给一千五或两千元的家庭生活费用,想到这,张德仁决定把自己每月六千元的工资给李美兰三千元。
“你打开手机银行看看你的银行卡,我开工资了,给你转了三千元钱”。张德仁嗫嚅的说,他不知道李美兰的心里价位是多少,这三千元是多了还是少了。
“给我转钱干嘛,我又不缺钱,我是高级教师,每月退休金八千多元呢!”李美兰轻描淡写的说。
听了这话按理说张德仁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一来是李美兰的态度不明朗,只是说不缺钱,但却没肯定的说以后到底还用不用再给她钱了;二来是光说不用转钱了,可她也没有给我再转回来呀,就像离婚后王艳霞给我转十万元钱时,我就立即又给她转了回去。再者,尽管是只给了李美兰三千元钱,但在他心里总感觉这钱是给了外人,有一总心疼的感觉。而在家时他的工资始终都是全部交到王艳霞手里,王艳霞再给她返回点零花钱,就是后来两个人经常吵架的时候,他的工资也都按时交给了王艳霞,而且在他心里还自我赞美的说:我是个多么称职的丈夫呀!但现在即使工资才交给李美兰一半,可心里却仍然不是滋味。
后来李美兰真的不让他再转钱了,并且态度是坚决的。这样张德仁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愈加感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客人了。
还有,在原来的家时,自从王艳霞退休后他就得到了完全解放,买菜、做饭、刷碗、搞卫生这些家务活都不用他干,吃完饭后把碗一推就开始干自己的事了,尽管王艳霞每天都在叨叨,但每天又都是在叨叨中把所有的活干得利利索索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美兰在前面买菜他得在后面拎着兜,李美兰做饭时他得给打下手,其实打下手的活比主灶的活还多呢。涮碗是他的专利,这也是他主动申请的,每当晚饭后李美兰出去跳舞时家里所有的活都是他包了。
六
今天李美兰和同学聚会去了,一个人在家的张德仁突然感觉屋里空荡荡的,心也感觉空荡荡的。他打开电视,在遥控器上下反复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想看的节目,于是关闭了电视机。随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后又放回了原处,随之又拿起了手机,先是看了几位微信好友发来的即乏味、又低级的搞笑段子,感到很恶心就都删掉了。随即又打开了抖音和快手,但是看到那些知其然不知所以然、而又人云亦云的自媒体主播时,气得头都要爆炸了,于是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
在八十年代初,电影院是青年人谈恋爱的最好去处,但每天晚上的电影属于黄金时段,一票难求,所以买不到票的张德仁和王艳霞只好把每次约会的地点定在了城外的小树林旁。
这天,二人见面后并肩坐在了一个小土堆上,只见王艳霞含羞带笑的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布包,轻轻的打开后里面露出个眼镜盒,她又轻轻的打开了眼镜盒,里面展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男士太阳镜,这可是当时青年人梦寐以求的奢侈品。
“这——这是给我的吗?”张德仁激动的手足无措,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不是给你的还能给谁,这可整整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呢!”王艳霞温柔的说。
“你太好了!”张德仁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拉王艳霞的胳膊,王艳霞顺势倒在了张德仁的怀里,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张德仁那张仍然激动的脸。
王艳霞是恢复高考后省医科大学的第一批毕业生,在当时的医院里,除了六十年代的几名老大学生和七十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外,其余的年轻医生都是老医生带出来的徒弟,在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的年代,像王艳霞这样的人才可谓是凤毛麟角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但长的漂亮,而且是天生的带有机灵和聪慧劲,无论是医院的职工还是患者家属,见到她第一眼时总要回头再看一眼。她不负众望,参加工作不久就能独立做一些如阑尾炎等简单的手术了,就连院长都赞扬她未来可期。
她自从认识张德仁以后,暗自庆幸自己在学校时没谈恋爱,那些追过她的男同学哪个都比不上张德仁,她认为张德仁就是上天赐给她白马王子。
北方的春天尽管空气还有些凉爽,但大地上已经开满了小百花、小黄花和小粉花,与嫩绿的小草夹杂在一起共同散发着清新的幽香,此时郊外的夜晚显得格外寂静和温馨。
王艳霞仍然躺在张德仁的怀里,这是她俩相识后第一次的身体接触,王艳霞微微的闭着双眼,她深深的陶醉在这幸福之中;而张德仁一边用手抚摸着她额头,一边轻轻的说:
“艳霞,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德仁,我也是!”尽管王艳霞没有睁开双眼,但两个眼角上却闪现了两颗晶莹莹的泪珠。
“艳霞,你哭了?”
“你笑话我了?”王艳霞说完深深的把头埋在了张德仁的怀里,张德仁也紧紧的抱住她......
“吱扭”一声门开了,随后李美兰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老张,你在干嘛呢?好像哭了,是不是又想家了?”李美兰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张德仁神情有些不自然,而且眼睛也是湿润的,所以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
“不是的,我是刚才看电视剧有些激动了!”李美兰一连串的问话让张德仁不知所措,尽管解释的理由有点牵强,但是李美兰没有继续追问,他认为这就算是解释成功了。
“以后要是想家了你就回去看看,需要我开车送你也行。”此时的张德仁认为李美兰这句话是真的,自从他和李美兰相识以来,他确认李美兰有这个格局。
“不会想家的,既然离开了,就不想了。”张德仁说完后自己都感觉底气都不足。
七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已凝固了。王艳霞斜卧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静静的听着卧室床头柜上的那个小闹表滴答滴答的声音,以前就连挨着闹表睡觉时都没感到它的存在,而今天在客厅里却能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它的脚步声。
其实,那天王艳霞给张德仁收拾东西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早点走,而是存心帮他做事。张德仁在家时他的衣服穿脏了就往卫生间的洗衣机上一扔,然后到衣柜里拿干的净穿,王艳霞把脏衣服洗完叠好后又放到柜子里,这都形成了习惯。那次帮张德仁收拾东西主要是怕他漏掉什么,也是习惯做法,当时她也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掉眼泪。
人就是这样,存在的时候都不会珍惜,但失去的时候就会感到惋惜,而且还想再找回来。比如王艳霞,和张德仁在一起的时候看他全身都是毛病,但离婚以后又突然感到他全身都是优点的好男人了。
其实好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但在每个女人的心中又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标准,而此时在王艳霞的标准里张德仁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男人。
王艳霞在沙发上一会坐了起来,一会又躺下,她感觉百无聊赖,脑海里也乱极了。她想起了张德仁做的溜肉段和鱼香肉丝;想起了张德仁在家时所有的用品坏了都能修好的那股聪明劲;想起了只有张德仁在她的心才会有依靠。他没有恶习,没有生活作风问题,仅凭这两点对于现在的男人来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了,更何况张德仁的家庭观念极强,对自己也是全身心的关心和爱护。
可是我为什么总要和他发火呢,每次吵架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我却说出了伤害力极强的话,甚至可以用恶毒来形容,我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当年那个温柔贤惠的王艳霞哪去了?
她越想越悔恨,越想越无法原谅自己,如果要是能有重新的机会,我会像年轻时爱他那样去宠着他。
嗨——一切都晚了,哪会有什么重新了。
那天王艳霞在给张德仁收拾他要拿走的东西时,突然想起了厨房里那把带着茶叶垢的叉子。就是因为这把叉子才导致她们最后决定去离婚的,她十分悔恨:不就是一个茶垢吗,视而不见也可,帮他刷掉更好,干嘛非要去叨叨、磨叽、去数落他呢,况且还不只是一次。于是她把这把叉子藏了起来,是想明鉴,还是想做纪念,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越想越感到对不起张德仁,几次拿起手机想给张德仁发个微信说声对不起,但几次又怕张德仁不会原谅她而丢了面子。
后来她听说张德仁和老年大学的一个女学员好上了,这让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她的精神几乎接近了崩溃。她绝望过,也想到过死,可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又突然产生了一丝希望,仅凭这一丝希望又给了她活下来的勇气......
八
东北的腊月是冬天里的冬天,是最冷的时节,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但虽然刚进腊月气温就开始了骤降,小区里的雪堆冻得和冰似的,小孩上去蹦跳都踩塌不下去。
这天,张德仁正在老年大学上音乐课,突然手振动了起来,为了不影响课堂纪律他没有去接听,可紧接着又振动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吃了一惊,原来电话是王艳霞打来,他急忙走出教室按下了接听键。
“我有病了,半个身体突然不能动了。”
“能下地走吗?”张德仁焦急的问。
“不能。”王艳霞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不用着急,我马上就到。”
“哲学家”的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张德仁急忙返回教室,悄悄的把王艳霞患病的消息告诉了李美兰,然后又走出了教室,他分别给120和开锁公司打了电话,这时李美兰也出来了,他们急忙跑到楼下开车向王艳霞家驶去。
当他们来到王艳霞家时,开锁公司的师傅正在开锁,120的医护人员就站在一旁等候。门很快就打开了,医护人员急忙把王艳霞抬上了担架。
经过磁共振检查王艳霞被确诊为轻度脑血栓,医生说如果要是耽误了几个小时就会栓住的,现在通过药物治疗是可以溶栓的,张德仁连连向医生道谢。
王艳霞只是左手和左腿不能动,大脑还是清醒的,她躺在病床上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美兰,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别客气,这是我和德仁应该做的!”李美兰看了一眼张德仁又接着说:“姐姐,我有事得先回去了,让德仁留下来陪护你。”
王艳霞激动的流下了热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目送李美兰走出病房。而此时的张德仁就像木头人一样傻傻的站在那里,他前后不是,左右为难。站了一会他悄悄的跟在李美兰的后面也走出了病房。
“跟着我干嘛,赶紧回去照顾病人呀!”
“美兰,谢谢你!”
“别婆婆妈妈的,向后转,进屋!”李美兰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医院。
张德仁此时的心里就像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没有完全明白李美兰的真实想法,她让我留下来是真心的还是在考验我呢。
“德仁,给你添麻烦,要是在我们医院就好了,医生和护士我都熟悉就不用你陪护了!”王艳霞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此时张德仁是两头为难的。
“我能把你一个人仍在这里不管吗,别多想,治病要紧!”张德仁坚定的说。
经过七天的治疗王艳霞很快就恢复到生活能够自理了,医生建议回家康复,坚持服药就行。
转眼间春节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在急急忙忙的购置年货,而张德仁的心每天都像放在火炉上烤一样受着煎熬,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百感交集,但还得故作镇静。
可是都到了腊月二十七了,见李美兰一点准备过年的意思都没有,于是便对李美兰说:“美兰,要过年了,我们是不是也得准备点年货呀?”
“老张,今年我要去女儿的婆婆家过年了,你怎么办呀?”李美兰所问非所答,而且又反问了张德仁一句。
“你不是说每年你女儿怕你寂寞都来你家过年吗,今年怎么去女儿婆婆家过年了?”张德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年情况特殊,你就赶紧找地方过年吧,去女儿的婆婆家过年带你不合适。”李美兰坚定的说。
这时张德仁恍然大悟,李美兰知道他儿子今年因母亲患病了要从广州回来过年,所以她这是给我创造回家过年的机会,想到这他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美兰,你太善解人意了,真是个善良、豁达的女人!”
“别忽悠我了,你儿子都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好不容易丈母娘给他放一次假;再者,你不是说你儿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和他妈离婚吗,赶紧回去演戏吧!”李美兰像是开玩笑的说......
春天到了,正在气温逐渐变暖时王艳霞又住进了医院,这次的血栓比上次重一些,尽管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但左手和左脚还是行动不太方便,需要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这使得张德仁往王艳霞家里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九
进入六月份后,雷雨天就开始隔三差五的袭来。这不,半夜里的一阵阵炸雷声把张德仁从梦中惊醒,他忽的坐起来,心呯呯直跳到了嗓子眼。向窗外望去,闪电像银蛇一样一条接着一条在窗前跳跃,咔嚓咔嚓的炸雷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在楼上炸响,几乎就要把楼炸倒似的,让人感到内心无限的恐惧。他瞟了一眼身边的李美兰,看她还在熟睡就背对着她躺下了,他已经没有了一丝睡意,拿起手机打开微信静静的在等待着什么,但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来微信的提示音。
窗外的闪电和雷声一刻都没有停息过,大雨瓢泼般的倾泻在窗户的玻璃上,就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而张德仁的心也一刻都没停止对一个人的担忧和牵挂——那就是王艳霞。他知道她最怕深夜里的雷声,以前每次遇到深夜打雷时,王艳霞都紧紧的畏缩在他的怀里,双手用力抓着他的手,直到雷声停息为止。
可现在没有了我的怀抱,不知她被吓成了什么样子,此时是畏缩在被窝里哭呢,还是依偎在墙角处瑟瑟发抖呢?想到这张德仁不在犹豫了,立刻给王艳霞发了一个微信,他知道此时的王艳霞肯定是没睡的。
张德仁:“害怕了吗?”
王艳霞:“害怕!”微信几乎是“秒”回,似乎是拿着手机就在等待这条微信似的,并且还带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张德仁:“勇敢点,雷一会就会过去的。”
王艳霞:“我要崩溃了!”
张德仁:“不要怕,我陪你。”
王艳霞:“她不会生气吗?”
张德仁:“她在睡觉。”
王艳霞一阵沉默后发来一把叉子的图片,张德仁见到这把叉子立刻惊呆了,这正是他平时洗茶叶用的那把叉子,他以为王艳霞因为生气把它给扔掉了呢,没想到却是偷偷的留了起来,可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才拿出来呢。此时张德仁的内心五味杂陈,又似翻江倒海,他沉默了一会后给王艳霞也发了一个“哭”表情。尽管后来雷声早就停止了,可张德仁和王艳霞却聊了一夜。
早晨李美兰起床后做好了早餐,在吃饭时李美兰说:“老张,今天咱俩别去合唱队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张德仁虽然感到狐疑,但还是听从了安排。李美兰开车拉着张德仁左拐右拐,像是在故意卖关子,最后把车停在了王艳霞居住的小区大门口。
“来这干嘛?”张德仁莫名其妙的问。
“老张,昨天晚上我也一夜没睡。”李美兰轻轻的说。
“我明明见你睡的很香怎么说一夜没睡呢?”张德仁惊慌失措的问。
“那么大的雷声怎么能睡得着呢?!”李美兰似乎像是话里有话。
“你是在装睡?”张德仁明知故问。
“傻样,我要是不装你俩怎么聊一夜呀!”
张德仁沉默了,他知道此时怎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是任凭发落了。
“你回去吧,她怕雷!你的所有物品我会找时间给你送来的。”
张德仁吃惊的望着李美兰,沉默一会后他轻轻的说:“美兰,对不起,昨晚的事让你生气了!”
“德仁,说心里话我真的舍不得你,但是我昨天晚上思考了一夜,其实你不属于我的!”李美兰哽咽的说。
“你真的想离开我?”张德仁问。
“我能留住你的人,但无法留住你的心,所以不如早点放手!”李美兰说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向下滑落。
张德仁用双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把头埋在了怀里。此时车内一片寂静,静的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还是李美兰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突然仰起头,用双手擦掉了两个眼角上的泪珠,然后爽朗的一笑说:“我的大哲学家,别为难了,去吧,她比我更需要你!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忘了还有一个永远牵挂的人就够了!”
李美兰说完把身体向副驾驶方向倾斜了一下,右手穿过张德仁的胸前,用颤抖的手慢慢的打开了右侧的车门......
《黄昏交响曲》首发于《北方文学》杂志202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