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康怀军

冬至到了。穿上棉衣、棉裤、棉鞋，围上围巾，戴上帽子，真的就进入最厚重的时节了。

人生的老年是笨拙的，季节的深冬是厚重的，厚重之中有笨拙，笨拙之中也有厚重。前一段，南方下雪，降温，南方的网友在朋友圈里晒冬天，北方，黑、吉、辽，以及西北如新疆、西藏，据说已经放了寒假。我们这里，守在秦岭南坡的怀抱里，虽说艳阳高照，也还是穿上了最厚的冬装。冬至的笨拙和厚重，便是从服装开始的。

昨晚在朋友圈翻到了汉中文联的文章，说的是1988年路遥先生来汉中的事情。我有感而发，转到朋友圈里，还跟了一段文案。大意是说，路遥先生在汉中的那次报告会，我在现场，路遥先生讲的是“我的早晨从中午开始”，那年，我16岁。掰着指头算一下，这已经是35年前的事了。路遥先生走了31年，我也是年过半百之人了。路遥先生走后的第34天是冬至，先生在冬至前走了。如今，咱又过了31个冬至，这已经是第32个冬至的早上了。路遥先生的早晨从中午开始，我的早晨从清晨开始，只是还是有一些时候，我的夜晚会从凌晨开始，熬夜的毛病一直没有彻底改过来。

冬至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是一年里倒数第三个节气。二十四节气里用到至的有两个，另外一个是夏至。夏至过半年，冬至大似年。看来，夏至冬至是年的两个重要节点。年从冬至生，到夏过一半。古人把冬至看作岁首。这样大致就明白了为什么有“冬至饺子夏至面”的说法。这冬至吃饺子不仅仅是团圆的意思，还有团年的意思啊！夏至吃面，大约是有延续的意思了，似乎有生日长寿面的意味。当然，南方冬至吃汤圆，其意思是一致的。古人的饮食里有文化，如今居然就只剩下不吃饺子会冻耳朵的说法了，再说，这些年，物质丰富、生活富裕了，老人、孩子，有几个冻了耳朵的呢？古时候，夏至会放假、罢市三日，冬至也会放假、罢市的吧？皇帝、官员，以及民间，都会祭祀，敬天法祖。小时候过年，正月初一的早上，父亲天不亮就要起来，在院子里设案、献食、点灯、烧香，敬天敬地，问当年的收成，我口里不说，心里却把它当做迷信。如今才明白，父亲祭祀的天地，就是我们朝夕相处的自然啊。万物皆由自然生，焉能不顺应自然，不尊敬自然呢？

前些年一度流行过洋节，日历上也都标注了洋节的日子，商家满满的炒作，圣诞节的热闹甚至超过了春节。这些年，东方的文化氛围渐渐回来了一些，洋节没有那么堂而皇之了，但传统节日的气氛依然不足。加之春节不能燃放鞭炮，清明不能烧纸，祭祖是讲迷信，月饼是垃圾食品……各种专家的意见满天飞，似乎都是要来削弱传统节日的文化气氛的，时常让人觉得他们的国籍有没有问题。十年前网上有一个春节究竟该放多少天假才合适的调查，绝大多数投票赞成延长假期，如今，春节还是三天假，东拼西揍了七天，而且从除夕起假，很多人大年夜了还在路上。过完年，走不到几户亲戚，又该踏上返程的路途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得在上班日前一天赶到工作的地方。目前，正是中国人口大流动的巅峰时代，中国的春节，从小年前一日起假，放到元宵后两日，大抵是符合国情的。

说到巅峰，冬至便是巅峰。夏至和冬至的至是极致、至极的意思。比如法治至上，九五至尊，至真至诚，至善至美，至理名言，至公无我，至关重要……夏天和冬天到了的日子，在二十四节气里，分别是立夏和立冬。当然还有一个立春和立秋。立春是生发之意，立秋是丰收之意。传统的中国年，实际是从立春开始的，所以又叫春节。比如有的孩子生在2022年2月3日，虽然是农历虎年的正月初三了，却不说是虎年生人，而说是牛年生人。便是这个意思。因为2月4日才是立春的日子。

立冬是冬天到了，冬至是冬天到了至极。中国人有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理念。《易经》乾卦代表天，乾卦的六爻，分别是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朝乾夕惕，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的意思。飞龙在天是九五爻，意即九五至尊。九五至尊之后，是泰极丕来，就要适可而止，懂得进退。古人体物察人，天人合一的理念是来自自然、合乎自然、适应自然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顺应自然，有益于自然，既是老话题，也是伴生伴随人类的最终极的话题。东方文化或者说文明优于其他文化或者说文明，天人合一应该是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标志性的符号。

在中华文化元典——《易经》之中，真正冬至的卦象是复卦，雷在地下之象。常言“冬至一阳生”便是这个意思。人生在低谷的时候，只要你迈开步子，往哪里走，步步都是上升。季节到了冬至，此后日日都是回暖。

夏至过了，花多六瓣，阴也。冬至过了，花多五瓣，阳也。阴阳交泰，万物变化，生生不息。先人们从百年屈辱中一路坎坷走来，中华民族站在了新世纪的今天，曾仕强先生关于中华文化复兴的论断，我是相信的。冬至之日缅怀路遥先生和曾仕强先生，也是致敬中华文化，赓续中华传统。

冬至至短，白昼渐长。在这个北半球最短的日子里，用一首小诗，致敬未来。

年逾半百渐分明，万物皆由天地生。

日月无私常次第，风云有信各流行。

花开陌上识新岁，鸟唱林中唤旧朋。

我亦自然之化育，人间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