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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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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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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

朱自清笔下的春雨大抵是北方的,像牛毛、像细丝、像花针,人家屋顶上密密地斜织着……

小时候读到这里,虽说很美,也时常在小作文里引用,可总觉得朱先生见到的春雨和自己见到的春雨并不是一个样子的,似乎总是缺点味道,不尽人意。

秦岭南麓这地方,也有它尴尬的一面。北方人觉得它是南方,南方人觉得他是北方。我去省城西安开会,省城的人觉得我的方言是四川话,我嗫嚅地解释说,我们都是陕西的呢。我和四川的朋友在网上聊天,他总和我说黄土高坡、说西北汉子、说秦腔和信天游,我解释半天,说我们不包白羊肚手巾、不穿山羊皮褂子,最后又强调,君住长江尾,我住长江头,我们同饮一江水,都在嘉陵江边上住着呢!

秦岭南麓的春雨,估计也像秦岭南麓的人一样,有它的尴尬。弄不好北方的雨认为它是南方的,南方的雨认为它是北方的。秦岭——淮河是中国南北的分界线,秦岭南麓算是中国南方最北方的地方,可也是中国北方最南方的地方。因为它所在的省份是中国北方最南方的省份。

南方的春雨是什么样子的我并不了解,想来不会是像牛毛、像细丝、像花针的。因为秦岭南麓的春雨已经和牛毛、细丝、花针有了区别。

我一直以为,不到农历的二月下旬就算不得春雨。虽然雨水这个节令基本上都在正月,似乎雨水之后,甚或是立春之后的雨都应该是春雨了。可我老觉得,它们其实不是雨,它们只是北方的雪下在了秦岭南麓的模样。他们带着北风的寒,带着冬天的冷,在人们依然裹着厚重棉衣的季节里,仓促地落在地上,落在伞上,落在屋顶上、落在河面上……它们如露、如砂、如豆子一般,沉甸甸的,砸出波纹、溅出雨花、敲出声响,逢着倒春寒,还会结冰,冷冷凄凄的。我便笃定了,它们——不是春雨。

其实杜甫的《春夜喜雨》算是完全写到我心底了。杜甫虽然写的是成都的春雨,但秦岭南麓的略阳,历史上有时候属于甘肃,有时候属于四川。我呢,其实更倾向于自己是南方人。自小吃浆水菜、喝罐罐茶长大,喜欢四川的麻辣味,爱吃火锅。对于北方的饮食呢,人到中年了才接触羊肉泡馍、铜锅涮肉啥的。相比之下对四川的风土人情也更容易接受一些。由是读到杜甫那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我就认定了杜甫写的就是这秦岭南麓的春雨。毕竟杜甫是携妻带子走过略阳,走过秦岭南麓的。甚至在略阳结过草堂,住过一段时间的。杜甫给略阳留下了很多诗篇,秦岭南麓的春雨大约也留在了他的心里,每到心情愉悦的时候,十之八九就会想起吧。

也许是一个静谧的春天的早上,你睡醒了,打开窗户,或者是推开门,一阵小风款款地拂过,风里带着丝丝的清凉,你会惊异地发现,哇,下雨啦。也许是一个安静的春日的午后,你伏案工作,等你觉得有些小困的时候,你抬起头,伸伸胳膊、展展腰,回头看看窗外,山前、岭上、河边、楼宇间……一片雾蒙蒙的,街上,偶尔有人举着花伞,缓缓地走过。你会欣喜地发现,咦,下雨啦。也许,你正独自行走在一段蜿蜒的满是羊角角花开的山路上,一边走,一遍翻着一本泛黄的小人书,林中偶尔有一两声鸟儿的清啼,但没有引起你的注意。走着走着,你忽然觉得手中的书上潮潮的,你感觉到脸上也有一丝丝的湿,你抬起头看看天空,一抹微云,恰好经过,四下里烟气氤氲,你会开心地发现,呀,下雨了耶。

秦岭南麓的春雨,并不寒凉。风是软的,或者干脆就没有风。太阳隐在云层里,时不时还会探出头来露露脸。大棉衣早就脱了,穿着半厚不薄的夹衣走进春雨,走进真正的春天里。秦岭南麓的春雨,总是柔柔的,即便是终日地下,也只是湿了街巷、湿了土壤,绝不会野水横流,山溪陡涨。秦岭南麓的春雨,像是马良手中的画笔,给秦岭南麓的山野轻轻地润一层水,于是,麦苗泛青了、杨柳缀黄了、杜仲发芽了、小草绿了、桃花红了、燕子飞回来了……人的心里也更加地活泛了。

秦岭山像父亲一样庇护着秦岭南麓的人。寒冷的季节,自北向南的寒流,在秦岭的北麓形成了大片的冰川,秦岭南麓的人们,躲在父亲的臂弯里,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安暖。温暖的季节里,自南向北的暖流,遇见秦岭山之后,就把雨降在了秦岭南麓。秦岭南麓的人说秦岭北麓,没有石头的黄土也能像山一样立着呢!秦岭北麓的人说秦岭南麓,没有一丁点土的石头上都能长树呢?我不知道这春雨算不算是峰面雨,但我知道,这比北方要南方、比南方要北方的秦岭南麓的春雨,一定是秦岭山的特殊眷顾。像父亲的爱,不言不语却无微不至地润泽着秦岭南麓的山山岭岭、花花草草、家家户户……我有时候会想,辋川别业要是在秦岭南麓,王维就会有更多描写春雨的诗吧?应该也会和杜甫一样,读来直抵心扉。

地上雨从天上落,天中雨自地中生。地上贡献了多少水,天上就会下多少雨。秦岭山的呵护,让更多的雨水下在了秦岭南麓。秦岭南麓四季分明,有雨、有雾、有露、有霜、有冰、有雪。秦岭南麓山水相依,生机勃勃,于是秦岭南麓的出产也就更多。秦岭无闲草、秦岭四宝、天然氧吧……会不会也是大自然对大自然的感恩和回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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