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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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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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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蝶霜

回家过年,烤了一会儿火,站起身来。右脚一落地,得上了力,脚后跟就一阵阵的痛。

我重又坐下,将袜子脱下来。瞅瞅,原来,天干燥,加上之前打乒乓球天天卖力得很,后跟已经皴裂开了几条灰白的小口,长长的,斜斜地蜿蜒着,像几条小蜈蚣深深浅浅地嵌在了厚厚的脚皮里。其中最深的一条在中间,沟壑里面,隐约可见有丝丝血渗了出来。

哎哟哟——,我痛得叫出了声来。我喊自己的娘,问,家里有没有润滑皮肤的油。娘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回应了句,有玉美净,在放电视机的桌子上,自己找咯。

电视机背后,放着好几个盒子瓶子。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玉美净。我又摇了摇装针线的一个小塑料盒。盒子一偏,盖掉了下来。里面的针盒与线都滚了出来,滚得最快的是一个深蓝色的圆圆的小扁铁盒。它从塑料盒里跑出来,在桌面上绕着圈儿又滚了几下,碰上了桌子的边沿,啪的一下,掉在了地面的瓷砖上。小铁盖散开了,小铁盒里边装着的雪白雪白的如凝脂般的一团露了出来。

我捡起来,看清楚了。这是一盒霜。打小起,从娘的嘴里就知道,这是那时候保护皮肤的高级用品,叫冷蝶霜。

冷蝶霜,像冬天里刚炼出来的凝结好的猪油一样白,甚至比猪油还要白。像十二月里下过的厚厚的雪那样白吧,但又不是雪一样蓬蓬松松的,是那样的紧致,又是那样嫩嫩的,滑滑的。

一到冬天,凛冽的寒风刮起,小池塘边枯草上的白坨的霜一打,早晨懒懒起来的阳光再晒一晒,菜园里本来都是枝青叶绿的青菜叶们白菜叶们的边缘不几天就枯萎了,蔫蔫的,没了半点生气。农村里孩子的手脚和脸,本来是红扑扑的,娇娇嫩嫩的,这时也和菜园里的青菜们一样,皮肤受了冻,开始变得粗糙起来,渐渐的,红红的脸显得更红了,白嫩的手指脚趾们变得胖了起来,也红了起来。

年轻的母亲发现了,心疼得不得了。她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是这残酷冬天的寒冷将她们心爱的孩子稚嫩的脸蛋、小手小脚们冻成这样的。于是,早上起床或是晚上上床睡觉前,麻利的母亲会一把将孩子拖到洗脸盆前,用热水将手洗干净,将脸用热水抹一抹,然后迅速从盆子里捞出个正冒着团团热气的厚毛巾,拧了拧,散开,一把盖在了小孩的脸上。小脸蛋上贴上个热乎乎的毛巾,鼻孔里,眼睛里,甚至小脸上千百万个张开的毛孔里,都呼吸着那丝丝暖和的热气,像是被熨过一般,有着说不出的温暖和舒坦。

但是,小孩有时候却不太享受这样的舒坦,他会像受着刑一样的尖叫着哭喊着,要挣扎着从母亲怀中跑出去。因为,屋外的小伙伴们正在叫嚷着快点来,游戏开始了呢。等母亲将热毛巾揭开扔到洗脸盆里,小孩就要跑开,却又被眼急手快的母亲一把扯了回来。只见她从怀中的衣兜里掏出个圆圆的小扁铁盒,铁盒盖得紧紧的,深蓝色的铁盖中间是柠檬黄的一个小圆圈,圆圈上画着一只或是两只小蝴蝶,彩色的小蝴蝶张着对小小的翅膀,正在悠然的飞呀飞。蝴蝶的漂亮的翅膀下边写着两个或三个字。当时,我是没有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母亲喝住了小孩,别急着跑。把手脸洗干净,再擦点冷蝶霜。

小孩从这时开始,知道了那盒里装的东西就叫冷蝶霜。母亲费力地将盖子揭开,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飘了出来,像是盒面那小蝶翅膀扇起的点点香风。

盒子里面是一张银色的锡纸,母亲用手指尖沿那纸的边上只轻轻一弹,纸向上一跳,露出了纸下雪白的如凝脂般的满满一盒冷蝶霜。那一阵香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母亲用大拇指的指甲背只在霜面一拂,就刮下来一小层。再看那霜面,留下了极浅极浅的一道划痕,像是微风来过,吹皱的一线凝固的波纹。

母亲将指甲上的冷蝶霜涂在手心里,两手掌搓了搓,再往孩子脸上极有耐心的擦了又擦。然后又将孩子的小手又来回地放在她的掌心里搓了几下,才放手让孩子跑了。

那孩子便是童年的我,便是童年的我的弟妹们。

冷冷的冬天里,我们的小脸,小手和小脚们,每日里都享受着冷蝶霜擦过以后的留有的淡淡的香气,在母亲的呵护里,就很少有冻得开裂、难受的时候了。

年幼的我,一直认为,母亲涂的那小铁盒里装的东西,就叫冷蝶霜。想当然的认为那翩翩而飞的小蝴蝶翅膀下小花丛边写的几个字,大约就是冷蝶霜。

而今,那小小的圆圆的扁扁的深蓝铁盒又出现在我眼前,像是三十多年前走失的童年时的老朋友一般。

我心里无由地泛起一阵阵莫名的酸酸的波澜。手都有点发着了抖。俯下身子,有点心痛的小心将散落的小铁盒盖与盒子捡了起来,扣上。放嘴边吹了吹,想吹掉盒盖上粘上的灰尘,可是吹不走,仍是灰蒙蒙的一层,灰尘粘得太久了。我又抽出一张餐巾纸,将盒面与盒底统统擦了一遍。

岁月里一日复一日蒙着的灰尘没有了。感觉这小小的扁圆的盒子像是刚从集市里买回来一般崭新崭新的了。深蓝的盒体,盒面上有柠檬黄一般的颜色,上面画着两只翩翩而飞小蝴蝶,蝴蝶下面有几朵开得正盛的淡淡的小花。小花的边上写着三个字。仔细看了又看,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字,不是写的冷蝶霜。

我大叫起来,娘,没有找到玉美净呢。只翻出了个装了香的铁盒子。娘从厨房里大声的应了一句,哦,那是好几年前你爹赶集时从集市里买的冷蝶霜,好多年没见这东西了,觉得稀奇,就买了一盒。后来不晓得放哪里了,找了几次都没找到。

冷蝶霜,三四十年前,就听母亲在冬天时天天念着的三个字。这么久的光阴过去,今天又依然听到这几个字眼,是多么的亲切哦。我又看了看那盒面的印着的字,尽管写的完全不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重又揭开那深蓝色的小铁盖,放鼻尖嗅了嗅,是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像当年的母亲一样,我用拇指指甲背尖,轻轻在那一层白白的凝脂上一划而过,再抬起脚跟,匀匀地涂在那几条皴裂的小沟缝里。

掂起脚,走几步,竟然,涂了冷蝶霜的脚,不痛了。

(湖南南洞庭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5年1月30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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