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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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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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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羞

今晚和学生打了会儿乒乓球后,收拾东西准备走。计算机系一个女老师一身运动装扮走了进来,一年前和她在这里打过几场,当时水平差不多。她说,没事时就在长沙住处附近经常练练。她将手中的拍子朝我挥了挥,我又重转回台前。很快,两局下来,她都以大比分输了。她用拍子在额前摇了摇,像是要赶走刚沁出来的汗,抬头瞪大眼睛,笑着对我说,转眼一年不见,球涨了不少啊。

带着几分人家肯定的欣喜,我快步走下楼梯。又来到了白天日日里经过的食堂东北角的小马路边。

马路在这里分了个十字形的岔口。往西边去,是食堂的后面,路的一侧有陡峭的石壁,石壁不是很高,上面长着些树。初夏时分,宽大如云的树冠绿叶一层遮着一层,一层盖着一层,重重叠叠地堆挤着、不断往四周的空处伸长,将树底下的小马路遮得严严实实。哪怕是中午热烈的阳光也只有偶尔的几个金黄的圆圆小光晕漏了下来。就是下雨,只要不是成天的大雨,雨落了下来,密密匝匝一阵响,外面的马路落湿里,地面的水像游蛇一样地四处窜。可这里的地还是干的。

这些树里,有两棵我是认识的,起先,我不知到它的名字。只知道春天来了好一阵,其他的落叶树叶,如桃树李树之类,叶长出来了花也开了。而它们的枝头好像还是黑沉沉的,枯死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机。春风来了,甚至吹醒了那树底下乱草堆里小小的野蒲公英,一天天的,成片成片的小蒲公英们嫩嫩的个头越长越高,伸出了带着刺儿的小叶,开出了淡粉浅紫的小花。可是这两棵树还是没有动静,那伸向高空的黑的枝上缠着根带长长丝线的充气小海豚,随着阵阵若有若无的春风在空中轻轻摆动。许是想尝试摆脱那些枝的缠绕,自由地飞走。但是,无数次的努力后,还是失败了。

我抬头曾多次见着那海豚,它本是有着绚丽的不同颜色的漂亮肌肤,曾在大街上,吸引过多少小孩子们羡慕的眼睛。可是现在,在时光的淘洗下,只剩下了个半透明状的模糊灰白色。仔细辩论,隐约可见一点点的蓝。我想过,它从哪里来,又如何落到了这树上的呢。想不出,也许是从一个孩子不小心分神里的脱手,一阵风就将它送到天空,飘啊飘的,落在了这树上,那长尾的丝线就缠在了这树枝上,就永远地留了下来吧。

它也曾在多少次里挣扎着,可是无济于事。除非那可恶的丝线,在风里雨里给腐朽断了。但线是那样的结实,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只怕是得海枯石烂那一天。所以,它绝望了,雨来了,它不动,任雨将它身上的漂亮颜色给冲走,那雨珠在身上滚落,就是它的泪儿在流;风来了,也只是轻轻在风里晃两下,像是失望里发出的游丝一般的叹息。

也不知春天里的哪一时分,高远的蓝天里有鸟儿经过,鸟儿是很难见影儿的。可是那几声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却在半空里久久回响着,“割麦插禾——”“姐姐哦豁——”“割麦插禾——”。再去看那两棵树,不知什么时候,仿佛就一夜间的不见,那些树的枝枝丫丫上像是起着了一层淡淡的绿雾。雾一团团地簇拥着,无声地喧闹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原来,这树儿长出嫩绿的叶了,也许,这叶儿就藏在了它们那些黑黑的枝干里,就等着那半空里滑过的几声急切的鸟叫,把它们给唤醒。

过不了几天,叶片们从那团团的绿雾里抖擞抖擞身子,轻轻松松地舒展开来。我凑近,才看了个清楚,这些叶子与树边其他的樟树、女贞树的树片很不相同,也与树底下长出的那些蒲公英、黄花草们叶子不同。它长长的叶柄两边密密的、又是很齐整地对称排列着一排长椭圆的小绿叶,像米粒儿那般的大小,左右两边的叶片长得一模一样,叶片上面绿得深一些,用手轻轻抚摸,感觉那叶面还起着细密的条形纹理,仿佛那些是刻着的它们生命的密码。叶底是一层浅浅的粉绿,白天里,叶面一律是向上的,只有站在树底仰望,才可见这些粉绿,淡淡地,在头顶轻轻摇曳。

很久以前,我就见到过这两棵树,普普通通的,不就是高高地和绿的樟树们长在悬崖峭壁上,用浓密的绿荫给路边的商铺遮挡住了六月的烈日吗。后来,我慢慢了解到了它们的不同。查手机,也知道了它们还有很好听的名字,叫着合欢。可是,我不讲它们是合欢,而称它们叫含羞。

它们有时是会很害羞的呢。

春风来了,它们细细的叶儿就会颤动起来,细细碎碎的,像是小家碧玉见到了陌生的人,掩着难为情的面儿,移动轻盈的步伐,急急地要躲在一边。春雨下来了,我见到了它们的开心,个个像顽皮的小童子,仰着头,张着小嘴,迎接着自从而降的玉露琼浆。可是雨儿不能太大了,要是几声惊雷,在哗哗的雨里,叶柄两边小叶们就会紧张地合拢起来,它们一一对应着,紧紧地贴在一起,像是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唯有紧靠着,才会与同伴一起感知着对方的心跳,相互默默地给对方以驱散惶恐的力量。

后来,我又知道了,不单单是倾盆大雨时,它们对称生长的小叶片会合在一起,每天里,一到黑夜,它们也要合起来,好像是紧紧依偎着的小姐妹,手牵着手、心连着心,在漫漫的黑的长夜里相互支撑着、鼓励着,送走黑暗。只等着东方破晓,它们又像小手一般纷纷张开着,热情地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也许,这就是人们叫它们合欢的缘故吧。

然而,我大多数时候,我记不起它们的本名来。在我的心底里,却是叫着含羞。

早晨,我一般起得很早。有时带着篮球到操场上去练练。经过它们时,我留意过枝上这些对称着生长的嫩的小绿叶们。它们真的微微张开着的小手掌呢,慢慢地张开着、张开着,是在为我热情的招呼么,是为我的早起勉励似的鼓掌么。可是它们的热情又是那样的羞羞涩涩,显得有点点局促、有点点难为情一般。像是个小姑娘一样,那样的善良美丽,眼睛里闪耀着喜悦而清澈的光芒,却又是怕人瞧见了自己的心事一般,只是羞羞地低低地一抬头,用手势悄悄而急切地呼唤着我呢。

春天过得很快,初夏总是在人还在留恋春的味道的时候就来了。

那些春天里开得艳满了整个山坡的蔷薇花谢了,结出了全身带刺的青青的小果。那些暮春里青山湖边翠屏山上开得香满了十里地的雪白泡桐花们也谢了,它们开花时我是没有注意的,只记得那一日的清晨里,过了广场,路过青山湖时,老远老远,一阵阵浓烈的熟悉的花香就扑了过来。我不由得往山上一望,才看到漫山遍野雪一样的泡桐花开了。开得那样放纵、那样恣睢。我走近,融入山中,只觉得似乎整座山、甚至整个世界,都是泡桐花的雪样的颜色,还有它馥郁的芬芳。

可是现在,都已是过眼烟云,只能在记忆里寻找着当时它们花开的盛景了。不管是当时开出有什么样值得后来诗人们夸赞的的花花草草,都变成了一片绿。它们一律的都败给了光阴,败给了这匆匆而来的初夏。

而这时,含羞却勇敢地开起花来。

在那团团的绿叶上,清晨,初夏的露珠还没有散去。含羞的花开起来了,红红的,像是一层绯红的轻烟一般,浮在那绿叶的波上,微微地漾动着、缭绕着。那红的颜色,我在自己脑海中的辞典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是浅红吧,似乎一朵朵、一簇簇还行,但无数的花儿聚集着,浅红就显得太单薄了;用嫣红吧,又似乎太艳了,太俗了。我该用什么来写出这轻烟似的薄雾似的含羞的花的美丽颜色啊。在春天里那么多争奇斗艳的花开着时,它不与它们相争,是那样的谦逊;等繁花们因惧怕夏而急急凋谢时,它却开在了烈日里,高高地在那树的枝头,维护着花的荣光,尽管叫着含羞,却又是那样的勇敢。

过去的一年,我在湘大上课。去时,我小心地从树底捡起一枝含羞的花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上完课,在雨湖的校园里逡巡,我很想找到几株含羞的树,它们有着对称的绿的小叶片,有着害羞的却是勇敢的花儿。哪怕只是一株能碰上,那也是会多么的叫人惊喜啊。

但是,没有。

我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手从口袋里伸出,从益阳带过来的那枝花也悄悄地滑了出来。我端坐着,仔细地端详,近距离地与之前日日里相见,但只是远远见着的含羞的花相互凝视着。它的花瓣像是无数头发丝,婴儿的头发丝一般,细细的,柔柔的,齐齐集在一束上,每一根的根部是淡淡的绿,往上,慢慢地,变白、又变红,红一点点加深,到顶端,便是一粒粒淡淡的黄的细蕊。那蕊儿圆圆的,尽管很细,但一粒一粒,都清晰可见。

看久了,我的眼睛突然模糊起来,发现那些花瓣、花蕊们都动了起来,是在舞蹈么。靠近些,一闻,淡雅的幽香,满是无语的温馨,是在抚慰着一个异乡里寂寞的心灵么。

我把含羞的花儿放进了书页里,后来,到了冬天的时候再翻开,花儿已全干了,但花的颜色还在,闻闻,那书竟然也有着了含羞花的香味儿了。

有细心的朋友曾在在自己的圈里分享着关于含羞的花图片和故事,我便知道了它不仅是开在初夏,有些地方春暮时就开了,它的花期很长,开了谢,谢了又开,到冬天里下霜时还开着,一直开到寒风将它们的叶子花儿全吹落下来。我在心底里不由得赞叹起来,别看它的叶、看它的花是那样的柔弱,那们的娇羞,其实很是勇敢,很是顽强呢。

此时的灯光下,我将刚从食堂边马路上捡起的一枝含羞的花拿在手中好好看了又看。突然发现那无数细细的花瓣里,急急地跑出一只黑黑的小蚂蚁来,它是被花的色花的味给吸引住了么。然而,它跑得那样急,慌不择路的,是不是也受了花的影响,害起羞来了么?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5年5月30日星期五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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