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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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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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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界行记

中午想睡睡,刚一躺下,张家界里几天的所见就历历浮现在了眼前。

我是第二次来张家界了,没有想到一别就是十五年。那时来也正值暑假最热的天,一大群人,顶着烈日,在张家界的山山水水里兜兜转转,热热闹闹的。而今十五年以后,还是一群人,说着笑着,走在这山水间。山还是那山,高高低低,耸立着,以各种千年不变的姿势,让来来往往的人或高处俯看,或谷底仰首,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一边又趁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缝隙挤出一瞬里难得的空间拍照留个影。水呢,印象里,似乎和这些山一样,也从未曾溜走过,溪水潺潺,不急不缓地穿行于润湿的大小石头间,流久了,停下来,就形成了一汪碧影的深潭,潭水清冽,游鱼在日影下倏忽穿梭,那水里灵动的灰影只是一摆尾,就像一缕烟一样消失了。像是游进了我的心里,在心头荡起了几分莫名的涟漪,有着淡淡的喜,也泛起了淡淡的愁。我怀疑起着这些水,应也是十几年前我见到过的,要不,这么的熟悉呢。

我回过头来,再看看,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看山水的我还是十五年前的我,依旧是短衣短裤的,只是额上多起了几道皱纹。但那随行的人群,却是全然的不同了。我纳闷起来,以前的伙伴们,都去了哪儿啊。人聚人散,难道就真只是一个缘分么。天可长地可久,就如同这张家界的山与水,搬也搬不动,流也流不走,但人与人之间,却是有缘就聚,缘尽则散。走在山水之间,看着看着,无边际地想着想着,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脚底踩下去,不像是踩在坚硬的山石上,而是落在一团飘飘忽忽的云里,轻轻的,似是随着云儿在游、在飘啊飘的。我是在做梦么。

          登天子山

抬眼,就看到这暗褐色的入口高塔,在群峰的面前,高高矗立着。我后悔起来,当时没有数一数,这么高,到底有几层。也许是九层吧。中国的古建筑可都是长在中国的文化土壤里的。略数一数,就有“九五至尊”“九层之台起于垒土”的说法,“九”在中国人的眼中应是一个吉祥又庄严的数字。

隔得远,就觉得它的高,每一层的四角都是青瓦飞檐,高高上翘,尖尖的,像是暂息着只自深山飞来的玲珑的小鸟儿。墙面白色,墙上多是雕刻细密的窗格,时间太久了,那层白也不显得很白,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时间里的灰尘。它的精致的窗、粗壮的柱都刷的是深褐的漆,以至整个的塔都给人留下的是这朱漆颜色。

我莫名地想起了,这塔,是不是当年李天王手中的宝贝,自从到花果山收拾那泼猴失利以后,心情不爽,失手就将它掉在了这张家界的山水之间吧。

主塔的两旁各有个门厅,色调一致,看上去,像个“山”字,又有点像个大写的W,导游告诉我,这是武陵源的“武”拼音的首写字母。若是没有她的提醒,游人却只是注意到了主塔的巍峨,全然没有在意里面还包含着设计者们诸多的心思。十五年前来时,我是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这些的。只是注意着了那塔上两三层间挂着的金光闪闪的牌匾,上面写着“武陵源”三个大字。而今,那三个字,在六月天的阳光下,依然熠熠闪光,一笔一画,如铁笔银勾,一丝不苟的,紧紧地嵌着,扎了根似的,十几年里,一动也不动的。十五年前,我曾怀疑是不是弄错了这地名儿。因为初中的课本里记着有武陵人捕鱼为业误入桃花源的故事,当时我想,武陵应指的桃源、常德一带,怎么又多跑了几百公里到了这里呢。十五年后的今天,我把这个心中的疑惑抛给了导游,她笑了笑,露出一丝骄傲又不屑的表情,说,因为这里是武陵山脉的源头,武陵可大着呢。

天子山很高,悬崖峭壁,上去得坐缆车。缆车上去约十来分钟,但是排队得约半小时。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十五年前,一行人排进了长长的队伍里,走走停停,前望不见头,后望不见尾,只有黑压压的人头在攒动。扭头迎面都是被太阳晒得红了的脸,额前的汗将头发打湿又顺着一脸的焦急不断在流。好容易到了缆车上车处的转盘房内,后背的衣早已湿可见肉了。

导游在喊,这次我带大家走劳模通道,跟着我,走路的白线外侧朝前。我正纳闷着,为何这样走?忽见山上一辆接一辆的车俯冲了下来,裹着一阵劲风急驰而去,没有半点刹车,带着女人们的衣裙都卷飞了起来。我暗自心惊,刹时明白了导游的反复叮嘱。

可是也偏有不信邪的,好几个走到了路的那一侧靠山崖的一边,崖上有绿葱葱的高树,遮住了六月的阳光。老马就是其中的一个。导游在喊,快走路这边来。他们回应着,没关系,也是走的边上呢,太阳晒不到啊。话音里带着一点点洋洋的得意。走在前头的导游,停住了自己的脚步,手中摇晃着小红旗,直喊着,靠边,靠边。又长叹了一声气,唉——。显出了几分担心里的无可奈何。

经过马路左转,又是一个陡的偶有几级石梯的坡,坡两边有丛生的灌木,长而细的芭茅叶在高树底下荫凉处带着清晨湿气未散的灌木中伸了出来,触在人裸露着的腿的肌肤上,有轻柔的酥痒。老马突然弯下腰来,落在了人群的后面。只见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小瓶,使劲往腿上挤着喷雾。老马我很熟,他老婆和我是同事,爱踢足球,人也很幽默。常常几句话能逗得人家大笑起来。他替人家解围时,三句两句就缓解了尴尬的气氛。仔细一想他接过的话,又十分的合情合理。可是,他也有苦恼的时候,吃中饭时,他突然地抱怨起他的女同事,昨夜里邀请她想同唱支歌,却遭到拒绝。只见他双手一摊,皱起的眉头夸张地耸了耸,宽大的嘴咧了咧,似是很无奈。那搞笑的苦闷表情惹得边上的男女同伴们都纷纷大笑起来。

只见他白白的小腿壮实的肌肉隆起,肌肉外紧致的皮肤上、腿窝的皱褶处,早起了几个红红的大坨,是山蚊子咬的,又痒又痛。他挠两下,好像是要缓解那痒的苦楚,又用力喷了几下。那红处,却显得更红了。他忿忿地念叨着,还是没有听导游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刚念完,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对我一笑,这导游,白白嫩嫩的,年轻着,只怕还没结婚吧。

刚要把那喷的瓶儿收进包里,他叫住了我说,来来来,喷一点,预防一下。我连忙说,不要不要。说着将身子向边上一躲,可说时快,动时慢,只听噗噗两下,小腿处一阵透心的沁凉。老马就是这样个热心肠的人。果然,一路上,还是有山蚊子出没,可是我的腿上,没有一个蚊子再愿意亲近了。

缆车随转盘平缓地转出,由缆绳吊着慢慢地向着天子山山峰向上。六个人两两相对坐着,刚进来时还嫌热,随着缆车的升高,从车厢高处的窄窄的开口处,有清凉的风徐徐而来,一下子就感觉清爽了很多。

我往缆车窗下沿外看了一下,车在不断攀升,离山的底部越来越远,整个的车,越悬越高,心里不禁有点发怵起来,小小的轿厢,像是高空中细线上系着的一只黑的鸟窝,只要来一阵风,就可将这小窝吹得摇摇晃晃,吹得七零八落,吹落下钢的缆绳,狠狠地摔到远处的悬崖上,撞得粉身碎骨。这样想着,小腿也发起抖来。赶紧将目光收回,转头一眼瞥见邻坐的女的。她早已将双目闭着,不知是在享受着什么还是因恐高害怕着不敢睁开眼睛。

我不再看脚底下了,我也有恐高。记得那次也是坐这缆车,后来连续的几个晚上都做起了恶梦,有时梦见后面有恶汉追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却见前面是万丈的深渊,黑乎乎的深不见底,人突然地惊醒了,一摸,后背一身冷汗。有时梦见自己坐在高空的白云端上,漫无目的地飘啊飘,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一阵风,身子一晃,脚下的白云不见了,人直线往下掉,呼呼呼的只有风声,喊也喊不出声音来,正急着,猛然又惊醒了,心窝窝处,早已湿湿的一汪。起先,做这些梦醒来时,我很是害怕,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里有个惊吓过经历,晚上出现在梦里,也是正常不过的。这样想着,心里坦然了,渐渐的,这些梦就消失了。

缆车继续上升,我放眼左侧车窗上方,缆绳的另一侧也是一条长长的缆绳,上面系着的缆车正慢慢往下移,缆车里是空的,所以它们都比坐了人的我们这一侧要高出许多。而右侧车窗外,视野无边的开阔起来,远远近近,到处都是危峰兀立,怪石嶙峋,有点单峰突起,显得孤怜寂寞;有的三五座峰紧紧地挨着,似是热恋中的伴侣相伴相携、默默含情。有的山峰很细,好像一阵穿堂的风就会让它摇摇欲坠,有的体型很大,壁立千仞却稳如泰山。所有山峰迎着太阳的一面,不管是那层层叠叠的岩石是赤色的丹霞状,还是森森的或青灰或冰冷的惨白,都是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有的还发出闪动着的光芒。而峰的阴面,都笼罩着一层薄的灰影。有倔强的树长在山峰的崖边,可是顶部,稀稀疏疏的树影更远处,湛蓝的天显得格外的蓝,格外的高远。蓝天上除了耀眼的太阳,没有一丝丝白的云彩,就是一望无垠的一片蔚蓝的深邃的海洋。

原来,在缆车里看天子山,就是这样的安静,肃穆,我所想像的那些云山雾海,那些山间蜂飞蝶舞,到哪里去了呢。

正这样想着,眼前一黑,光线暗了很多,缆车停了。原来已到了山顶,在转盘房里了。

        顶上风光谁人识

沿陡峭的山路蜿蜒向上,爬不过多久,就气喘吁吁起来,后背被近正午的阳光照着,热得有点痛。

胖胖的女导游摇着小红旗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滔滔不绝讲解着。她本就是个大嗓门,戴在腰间的扩音器也被她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一行几十号人,太多了,她担心有的人会迷路,一路反复地叮嘱着,像是在指引又像是在宽慰大家:靠着山崖这边一直往前,不走回头路,就不会走错。歇了歇口气,她又喊,走路时不要看手机啊,既要注意脚下的路,又要当心头顶山体突出的石头、旁逸而出的树枝。这些话很管用,话音没落下多久,前头就听见陌生队伍里的声音痛得高声尖叫,原来有人只管着了脚底下,一不小心,额头就被山崖上方的石头撞上了,幸亏戴着顶帽子,没有撞破皮,但也红了一块。是个高个的女的,低头使劲在额上揉着,眼泪痛得快要掉了下来。

崎岖的山路上,路面石不管是新铺的还是老早就有的,都油光发亮。这些垫脚的石块,尽管年代不同,制作的工艺也有差别,老的路面一般都是就近取材,用的是山上的石头,颜色赭褐,表面粗糙。新补上的大都是麻石块,大小规整些。但它们都在每天里来来去去的人群无数次脚底的布鞋、皮鞋、凉鞋,甚至赤脚板摩擦而过里,身上的棱角都早已磨得溜光溜光的了。搞艺术的老马说,你看,你看,这天子山路上的石头,块块起着了包浆,都是块宝啊。

蹲下身子,我用手摸了摸那些光滑的突起,凉凉的,柔润细腻。刚一接触那瞬,一股熟悉的味道就涌上了心头。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我所摸的是块颜色深沉的石板,它紧紧贴在靠山崖里侧的路一边,纹丝不动的,任岁月的风雨冲刷,任无数轻的重的老的少的脚在上面经过,它都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十五年前,我也曾在这路上经过,也曾在它身上踏步前行。当时匆匆而别,转眼间,一下就是五千多个日子的分离。我凝视着它,它也泛起微微的亮光,像是在温柔的微笑着看着我,温情地看着一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我是确信真在这段石路上经过过,因为路的前面就是一突起的高崖。记忆里清清楚楚的景象又呈现在了眼前,高崖上长着高大的树,枝叶十分的茂密。走在底下,滚热的身子上的汗都像被遇凉而张开着的毛孔给吸走了,浑身一爽,脚步也轻盈起来。抬头仰望,是重重叠叠的浓绿,宽大的绿叶们交叠着,织成了张密不透雨的绿网。我想,若是下雨,哪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大雨,也是落不进来的。只有调皮的正午金色的阳光,偶然地寻得一点点小小的缝隙,费力挤了进来,投出一点两点可爱的淡黄的晕圈。

山崖呈弓状,凹了进去又凸了出来,凹陷的岩壁里撑满了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枯枝,这些枝密密麻麻挨着挤着,像是要顶起头上的石崖。隔远望去,似是画家手下用枯笔皴擦出来的一长条由近而远的小篱笆。时光久远,有些枝腐朽了,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很快就有新的枝条给填上了去。十五年前,这一光景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今,又出现在了面前,并且,它们的姿势还是一模一样,风没有把它们吹走,雨也没有把它们给冲垮,怎叫人心底不漾起层层的温情呢。

当时,我以为是这里的人用来祭祀山神的一种方式。但今天从导游那涂着朱红的嘴里才明白,这些小棍叫撑腰棍。撑谁的腰呢?狡黠的眼扑闪扑闪的,导游回过头来问大家。有人迅速地回答,撑男人的。人群里一阵哄笑。导游也哈哈的大笑起来,说,你想得美。然后解释说,当地的阿妹出嫁时,娘家人就会来这里虔诚地支起撑腰棍。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告诉男方,不得对阿妹无礼,不能欺侮她。否则娘家的兄弟是不会放过你的,几棍子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马不以为然地说,就这棍子,能打么。导游说,这边的小的细的一般都是游人放的。真的撑腰棍带你们看看,就在崖的另一侧。

沿山崖转过去几十步,我们顺着导游的手指的方向,看到姑娘们出嫁时带过来的真正的撑腰棍,像生铁棍一般,笔直地整齐排成一排。它们有成人的小腿般粗壮,高约丈许。我们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心里暗想,这棍子打下来,不得皮开肉绽啊。导游看着大家带着些惊惧的眼神,神气起来了,说,电视里报纸上,城里城外离婚的很多。只有我们这儿,阿妹出嫁变成婆娘后,地位很高,既当老婆又享受老娘的待遇。男人们是不敢随便造次的。老马的舌头吐了吐,头一低朝前直走了。

前边是个观景台,挤满了看景的人,有人在寻找机会拍照,可是人穿来穿出,熙熙攘攘的,哪有空时间拍呢。拍的人刚要举起手机,镜头前又有好几个陌生的人在闪。他又只好焦急无奈地将手机放下。

顺着弯弯的石阶下去几级,挤进了观景台的最前沿。前沿有仿老松树干围成的栏杆,十分的坚固,怕是水泥里混着钢筋做成的。游人或背靠着,或手抓着直看那远方的风光。糙糙的树皮本有的一层暗棕色早被磨掉,露出了水泥青灰的本色。经年累月的,这层清灰色也变得十分的光滑,润润的,像是摸在玉石上一般。

手扶栏杆,朝下看,脚就不住发起抖来。要不是栏杆挡着,只怕会一头栽下去,像一只折翅的鸟一般,掉下,直直的,掉得不见影儿,不见回响。崖下,是万丈深渊,白的或朱砂色的绝壁上偶有几株瘦的绿植,再往下看,就是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模糊一团。我提心吊胆地伸头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冷的吸力引着我就要倒下去,戴着的眼镜一垂,就要脱离我的耳根。吓得我赶紧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慢慢睁开眼,用手轻轻摸了摸胸口,再举起手来扶了扶眼镜的腿,确信是没有掉下去,才长长吁了一声。看一眼手心,掌纹处,尽是冷汗。

好久,心才稍安。居高,举目前看,视野十分开阔。无数的石峰林立在无边的深渊之上,静穆着,肃立着,有大敌当前,阅兵出征的凛然,凛然里又有藏不住的腾腾杀气。我突然想起了要查查这天子山的来历。翻资料才知道,这天子并非写进了历史书里的那些历朝历代的帝王,而是约千年前这里土著人的首领,得知外族入侵,就揭竿而起,自称天王天子,率领当地百姓英勇抗击。在这崇山峻岭间灵活地与敌人周旋,打了很多胜仗。但最终寡不敌众,跳崖牺牲。原来,脚下的这一处,就是当年这天子牺牲的地方。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这里称着点将台。本来这山叫着青岩山,也被后来改称了天子山。

站在点将台前,原来的胆怯消失了,荡胸生层云,山高人为峰,心中自有一股豪气自脚底冲上。仿佛自己就是当年的那首领,挥着三角的彩旗,对着面前的千军万马点兵出征。陡峭的石峰,静静地耸立着,一站就是万万年。大自然真的是鬼斧神工啊,一万万年犹如一瞬,沧海桑田间,高山被夷为平地、深谷、海洋。而那浩瀚无边的大海在某天剧烈的地壳运动中耸立起来,海水退尽,高高的石峰挤压着,堆叠着,形成了今天的模样。

我突然想变成一只小鸟,若变不成,变成一只蝴蝶也行,扇动着小小的翅膀,翩翩地围绕着这些千姿百态的石峰飞呀飞的。凑近去,好好地瞧个够,和它们说上几句悄悄话。问问它们,是什么时候,是如何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还要打听一下,它们看到当年的天子是如何在这峰林之间与敌人浴血奋战。可惜的是,我又发现自己既不能做鸟儿,也当不了带翅的小虫儿。在茫茫苍海里,人显得是多么的渺小,只是一粒粟吧,只是一粒灰尘吧。只要山风轻轻一吹就会把你吹得无影无踪。平常的工作中、生活中,常为着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那么多的鸡毛蒜皮而想不开,终日的苦恼着。那就来来这天子山顶峰峦之上走上一走吧。看一看,想一想,一颗烦心自然就会宁静下来,难怪古人会发出望峰息心的喟叹。

驻足,有微微的山风吹来,脸上的汗不知何时息了,手一摸,有沙沙的盐颗粒在动。眼穷尽处,是峰与天相交处。头顶的天还是一片纯净的湛蓝,可那天山相接处,却有一层稀薄的白雾绕着,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高高低低、形态各异的石峰间,也游离着淡淡的白烟似的雾,像细的一层白纱,半透明状的。因此,从上至下,可见峰的全貌,往左边看,有的像亭亭的少女,婉婉而来,腰间还挎着个五彩的花篮,人称仙女撒花。再往前看,有孤峰孓然而立,可它不和其他山峰一样有尖尖的峰顶。它的顶是平的,上面有块大而长的石头横杠着,像是天外飞来落在这里,隔得远远地看,像是鼓着风帆远征的航船,大家都叫它扬帆远航。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看清了那横着的大石头上还生长着几棵青翠的松树,风似乎吹动着它们的树枝。朦朦胧胧里,仿佛它们都变成了立在甲板上的士兵或是商贾,正挥动着手中的帽子与送行的亲人们依依不舍的道别呢。

朝右,万峰中,有一排约是五六座排列齐整的像玉笋一样的石峰最惹人眼。它们长得精精致致的,腰身一律的粗细,峰头一律笔直朝上,不偏不倚的,像一支支倒立着的毛笔。人们疑心那是天子批阅所用的朱笔,于是就有了个御笔峰的雅号。

在这一处观景台呆了会儿,就动身往的贺龙公园去瞻仰贺龙元帅的铜像,并去他与夫人合葬的墓前凭吊。元帅的铜像很高,约六米五,重九吨。前面有他心爱的坐骑正扬尾低头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青草。他身上的风大衣像是这山上坚硬的暗褐色石块层层垒上去的,显得格外的高大威猛,又与周围的群峰和谐融为一体。

元帅右手拿着大烟斗,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浓浓的胡须格外醒目。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透着的不是严厉的目光,而是带一缕慈祥的欣慰笑容。他是在笑着呢。高兴着他的理想终于实现。当年,他抛弃了国民党给的高官厚䘵,带领大湘西的兄弟们为了争得民族独立人民解放,曾在这湘鄂边的万山丛中,与敌人殊死搏斗,最终赢得了新中国的到来。他是在笑着呢。喜悦着新时代里一代代的老百姓终于迎来了美好幸福自由的新生活。

有人打趣地说道,贺龙是两把菜刀闹革命,雕像里应少不了菜刀的元素。于是,大家就猜测,菜刀在哪里。我问导游,莫不是菜刀是背在后面的左手拿着。她哈哈笑了起来,说,你去找找。我和老马转到铜像的背面,透过密密的松树柏树林,看到了他的左手很自然地背着,哪里有刀的影子。

待离开贺龙公园时,一扭头,突然发现,这天子山的山顶上,元帅及夫人的墓后侧,柏林的一边,竟长着一丛丛一排排茂盛的芦苇。这水里生着的植物竟长在了高山之巅,有人告诉惊讶的我们,它们来自洪湖,来自元帅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老区的人民忘不了元帅,就送来了这洪湖浪花里的芦苇。起先,人们还担心,这水生的芦苇在山上会长得艰难。没有想到的是,一年一年过去,芦苇越长越旺,越长越多,快又长成了一片密密的芦苇荡了。

我留意地看了看这六月天里的芦苇,长得是那样的好,有着坚韧的长茎,有着翠绿的长叶。微风里,芦苇的顶上,芦花开了,有一小朵一小朵的素白的芦花被吹起,慢慢地飞啊飞……

        沿溪行

溪叫金鞭溪。

印象里,凡叫溪的,都与一个小字连着。山脚下,下雨了,水从四面八方聚拢,小溪便响起来了,唱着歌儿,腾起细浪,弯弯曲曲一路向前奔向远方。若无雨时,就干涸了,连溪里石缝里藏着的小鱼小虾也不知去了哪儿。

可是张家界的金鞭溪完全不是这样,一年四季,不管天晴天雨,不管天旱多久,是不会干涸的,至多是久不下雨,溪里的水量少一些。在湘西大文豪沈先生的眼里,金鞭溪是“张家界的少女”。先生笔下的男男女女我读过很多,男的我不太喜欢看,多是写的船夫排古佬之类,有的凭一身蛮力艰难营生,旧布褡裢有几个钱就跑有娱乐的地方一夜间花掉了。而边城里乡野里的少女却是我特别喜欢看的,写得那样的好,她们都是那样的美丽活泼又多情,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动人的气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张家界这么美的地方生长出来的少女,那怎么能不更让外来的客人心急着去一睹她美丽的风姿呢。

走进张家界森林公园,前坪是一个大的广场。广场上笔直一排栽着一种绿叶的树,和一般的树也没有什么两样,绿的叶,努力向上的枝与干。但是它的底部却被人很用心地砌成了个四方的围栏,上面铺上了长条的青石板砖,光滑的很。显然是游人走累了,坐在上面,成年累月里无数的屁股蹭来蹭去不经意间给磨光的。导游是个有趣的人。她问,大家知道这是什么树么?有人就讲,不就是棵树吗,到底都是。说着就准备伸手摘片叶子下来。导游用那小红旗杆的尖端碰了一下那人的手,连忙说,碰不得呢,这是国家一级保护,毁了是要戴银手镯的哟。大家看着那人,都笑了起来。因为一路上银手镯早就叫导游讲得烂熟了:这边土家族苗族的姑娘们都喜欢戴银饰,一则是漂亮,另外还可以识毒解毒。但有一样叫银手镯的是不能戴的,那是公家派出所里的。

她说,这树叫珙桐,是珍稀植物呢。到春天里,开出的花特别美,洁白洁白的在绿叶上,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鸽,所以,又叫鸽子树。我便憧憬起这树开花的时候来,眼前仿佛是成群的白鸽在绿树高枝上嬉戏、在围绕着广场中心那最先向世界推介张家界之美的画家吴冠中先生铜像翩然飞舞。似是她看出了我眼中一点点的向往与遗憾。宽慰般地大声说,走进这森林公园,就是走进了世界上最好的天然氧吧,这里不仅空气极好,而且别的地方难得一见的名贵树木多着呢。

急步向前,经过长长的碑林,头顶上灸热的太阳突然就不见了,顿觉四周一片荫凉。我诧异地放眼张望,路的两边,除了高耸入云的石峰外,就是树,几十米高的树,笔直地直窜高远的天空,像是高擎着的一把巨大的伞。它们的主干是那样的粗,那样的直,干上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细的枝叶,只有到了树的顶部,枝和叶才发散开来,密密匝匝地努力向外扩展着,与周围树的枝叶们像是亲密地手牵着手,共同迎接冰霜雨雪、共同抗击雷霆风暴。这么想,当然是美好的。但是,事实可能却很残酷,它们是在竞争,负势竞上为着的就是为赢得头顶上多一块空间。因为,我看到了这密林中的失败者,有的尽管还是高高矗立,但已枯死,枝与叶全部掉尽,光秃秃地立在那些胜利者的树荫之下。还有的已腐烂倒下,一头栽下来,倒在下边的流水里。

我留神起来那树倒的地方了。不知从哪里开始,脚下的路边多了一条清清的溪水。从密林缝隙里漏进落在流水上映着的点点金色的阳光,轻快地跳跃着、闪烁着,直晃着游人的眼。。溪水平缓地在大大小小的乱石堆中穿行着,静静地流向前方。看得见那清亮的水是在流动,但听不见流水的声音。这是我们几天旅行里难得的一段不要爬坡过坎、登梯攀岩的平缓旅程,不要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不必担心头顶巨石脚下踩蹋。只管放心抬头大胆往前,只管两眼四望,将所遇之景尽收眼底。

因为,我们已经走进了金鞭溪,张家界这个美丽少女正微笑着张开她温婉的双臂轻轻地揽我们入怀了。

我惊讶于它的水了。那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水啊,水安静地流,游鱼成群结队的在水中时急时慢嬉戏着,它们身上的或淡红或青黑的颜色,无论时浅水中还是沉下去到水底,到靠近水底的石头处,都没有半点的模糊,甚至它们鱼鳞上的每一小处映着的阳光那一点白亮也看得一清二楚。溪流到开阔的地方,上空现出了很窄的一线蓝天,蓝天上有飘动着的薄的一团或两团白云。蓝天和白云倒映了下来,不像别处的水面如镜子般地映着,而是像掉进了水底,印在了那流水经过的干净的细沙和小石头上,也没有高空处的那样蓝那样白了,只有减淡了的一层影儿,随着流水有轻轻地晃动。

我见过家乡高柳下田边的小溪,水也是很清的,一年到头经久不息地流着。溪水边的油油的水草随流水不停地摆动,溪底有石头,但都是黑黝黝的,比老年人烟薰过的牙齿还要黑。大一点的石头上又绣上了时间里的青苔,满满地像是石头上长出的青绿胡须。记忆中有好几次,踩上去,不留神脚底打滑,怎么也站不住,扑通一声,仰天摔倒在溪里。可是,这金鞭溪的水是多清啊,水中没有一点儿沉滓,就那么清亮亮的。水底的石头,没有生出半点的锈斑,更别谈长出一身的苔藓。原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亿万年出现在这里模样从不曾改变过。

口似乎有点渴了,我走近溪边,清水里,我的影子连同我背后的青山、险峻的岩峰都映了出来。我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笑容,突然地想起久远的时空里,这影子也在曾经喜欢过自己的那明亮的眸中出现过。哦,这金鞭溪的水的波纹难道就是天下有情人顾盼流连、令人心醉的那双汪汪的秋水么。我弯下腰来,轻轻掬一捧入口,是那样的凉爽、那样的甘甜,如同品着千年的纯酿,直感觉那一丝丝的凉与甜,正一寸一寸地沁润着了身上每一处干渴的细胞。

没有很大坡度的地方,溪水总是那么平静地流着,没有一点声音。我看到水浅的地方,有大的石头露出了一大半截来,水经过时,就倚在它的身边,隐隐地起了几圈浅浅的涟漪,像是吻着了它,留下一个深深的湿的印痕后,绕了过去,恋恋不舍朝前流去。有游人禁不住了这溪水的诱惑,打着的赤脚刚一下水,就发出了喜悦的惊叫,叫声把水底的鱼儿也吓了一大跳,成群结队一阵急窜,慌慌张张跑得不见了踪影。有大人小孩子端起红的绿的水枪,在水中吸足水,朝对方一阵猛射。有的干脆将旅行的帽子摘下,当成了舀水的盆,满盛着,直往人家身上用力泼了过去,顿时,水花声、人群里的欢笑声、尖叫声,将安静的金鞭溪给吵醒了。山林深处,这时传来了清脆的长长的鸟叫,声音又尖又细。

我问导游,那是什么鸟?她晃了晃头,说,什么鸟,是猴儿在叫。

平常里,在电视上或小时看河南人来耍猴戏时,猴子总是会呲牙咧嘴地发出低哑的咝咝声,听上去恶狠狠的。没想到,猴子也会叫得这样的悦耳。我怀疑是她故意在骗我。没想到过十几步,随沿溪小道一转,眼前出现了更大的一个水滩。

水滩上边是高耸的石崖,崖壁十分陡峭,有的地方突起出来,好像马上就要倒下来。更高处,绿树掩映下,有上下错落着的一个个石洞。那就是这一块猴子们的家。顺着导游手远指的方向,我们看见了成群成队的大猴子小猴子们从洞中出来,跳下山崖,直奔水中来。溪那边高树低树受了惊似的骚动起来、摇荡起来、凌乱起来。

一只体型很壮的大猴子冲在最前面,从高树的一枝上荡了下来,一个纵步跳进溪水里,潜了下去。一个扎猛子就是十几米。我第一次看到猴子居然有这样的水性。它在水中伸出湿的脑袋来,甩了甩头上的水,扑闪扑闪着油亮的大眼睛,警惕地四处望了望,对着崖那边的树丛里拖长声音叫起来。声音和刚才听到那几声悦耳的叫声很相似。霎时,几十只猴子跳着、蹦着、争着、吵着直朝水里跑去。

老的、小的、公的、母的,在水中嬉闹着,打斗着。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和之前那群嬉水的游人很是相像,一处是人、一处是猴,场景相似,连气氛也仿佛一样,想着想着,觉得好笑起来。

猴子在水里似乎最喜欢地就是潜水里游。清清的水中,有两个小猴子埋着头直往前冲,像是在竞赛般,水面可见两道箭似的波浪朝前涌去。好久,它们才在水中立起身子,又相互打斗起来,一拳一脚一躲闪一侧身,每一招都十分灵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猴拳?

猴子们在趟过溪水,朝溪对岸我们所走的沿溪小道上来了。这一处的小道临溪水有一些落差,就修了长长的栏杆。有大的母猴从溪水树枝上一个箭步就跳到了靠近我们的栏杆上。它在栏杆上迅速地爬过去,身下还吊着个新生的小猴子,小猴两只前爪紧紧地抓住它母亲身上长长的毛发,尖尖的小嘴还咬着母亲身下红红的细乳头。可能是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它母亲的尽管体格大,但很瘦,瘦得边毛下的根根肋骨在走动时也一颤一颤地在动。毛下的乳房根本就看不见,好像不存在一样。

母猴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身上的小猴子跟着一闪,也落了下来,还是紧紧抓着它母亲身上的毛,嘴一刻也没离开过那红红的长而细的小乳头。它们立在道边,侧着脑袋看着我们,眼睛里有一种渴望。

来之前,就有人告诫我们,张家界里有很多猴子,不要招惹它们,它们会伤人的,会抢行人吃的东西的。但是,我们看到的是这里的猴子们都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互看着对方,没有一只主动攻击过游人。原来,它们也很文明啊。

看着母猴与小猴可怜的眼神,同行的两个女的突然母性大发,从包里掏出块金黄的薄饼扔了过去。母猴一立身,像人一样的突然站起来,只将前爪轻轻一伸一勾,就敏捷地饼接住,再往前走两步,靠路的更边沿处,蹲下,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游泳的两只小猴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靠着栏杆不远的树枝上。树枝承着两只猴子的重量,不停地晃动着。猴子们一点也不怕掉下去,反而用着了全身的力气加大了树枝摇动的幅度,好像荡秋千一般,乘着树枝摆动的惯性,前边的猴子一纵,稳稳地落在了栏杆上。第二只猴迟疑了一下没有跳,估计有点怕,少了一只在树枝上,树枝摆动明显变动轻微了许多,它眼睛眯了眯,眼珠骨碌一转,突然使出浑身的力气攀着那枝的前端拼命地摇起来,随着树枝的起伏回弹,它猛地往前跳去,眼见离栏杆还有一些距离,就要掉下去了。它两只前爪倏地向上一搭,牢牢地抓住了栏杆,然后迅捷翻身,稳稳落在地面上,和它的小伙伴一起,跳跃着,跑进了路这边的山林里。

边走边看,又贪婪地吸着满溪满山谷里最清新的空气,踏着轻盈的脚步,心情很是愉快。溪水两边,有各种鲜花盛开着,名贵的树木特别多。沿溪而行,高耸入云的石林石峰一座接着一座,它们各种各样的姿态引起来古往今来多少游人无尽的遐想。凭着个人的想象,给取了很多好听的名字,如神鹰护鞭、劈山求母、千里相会等等,还附上了很多神奇的故事,这叫我如何讲才讲得好呢,只有亲自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得到吧。

不知不觉,和我同行的同伴不见了。一抬头,七公里多的地已到了尽头。出口处的水榭台边,她们正在朝我着急地挥着手呢。

(湖南南洞庭湖湖畔君匡列辉写于2025年7月19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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