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往一个未曾去过的远方,我都带着自己的电脑笔记本,尽管放在小拖箱里又沉又占地方,但还是带着。到晚上住宿处就写一写,觉得是很快乐与兴奋的事。因为当天经历,当天就记下来,好像是一锅新出炉的馒头,带着腾腾的热气,写起来一点不费气力,往往一下笔,两三个小时两三千字就从指尖淌了出来。那种写完后的感觉真是很好。有时哪怕是中间中断,没有写完,回家以后再补上个结尾,也是轻轻松松的。
这次去贵州,我也是如往常一样带着它去。在多彩的贵州兜兜转转一个多星期后,快半个月了,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其实在某天的晚上,我也在一个宾馆前台前的长条方桌上写下了个开头,但仅是开头后就没有后文,甚至那开头到后来我都没有再打开了。现在想想,也真是遗憾,遗憾我的九月,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转悠,但没有写一写。对于一个自认为是写手,尽管是个不勤快的写手来说,一个月里没有留下个字,这几乎是一个大错。我得在这十月的开头,将其补起来,全凭着脑中的记忆补将起来,以求心里轻轻地赦免自己的过错。
黔之初见
从高铁站下,得换两趟地铁,距离不长,第一趟是一号线,四站,第二趟二号线,两站。出地铁,随着人流往前到了阳明祠站。出站,得上自动扶梯。我曾在长沙西的望城坡站上过梯,很高,随着那缓缓上升的梯子数过有多少级,但到了中间时就数迷糊了,于是好几年里便觉得那是见过的最长最高的地铁里的扶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站在梯的最下端,往上望,长长的陡峭的电梯像是架天梯一般,在光线不是很明了的斜道直通往高处,看着那黑色的阶梯一级一级向上升,起先的几级还见得清,后面的无数级就成了模糊的一片。
我在《聊斋》里读过个故事,讲是有人从那自天而垂下的梯上扶摇而上,在那看不到的尽头之处就消失了,后来一打听,是上了天。
我随着这梯一级一级向上移动,脚底也有点微微地抖动,一手扶着箱的拉杆,一手紧紧抓住扶梯的边。只觉得自己的重心一点点升高,地球的引力一点点在加大,我不敢往脚下看,似乎那地心是要拖着我,越往上,心越虚。只得仰着脖子朝上张望。梯的尽头是出口,出口很亮,但是很小。像是斜着安放的一面方方正正的小镜子。我便想起坐井观天的成语来,坐着井底的青蛙一辈子难跳出那深井,因此总是认为天就是那井口的一方小小空间。对比这可怜的青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幸运。这长长的地铁出口,肯定比一般的井还要深得多,但我,短短的几分钟就可以跳出这深井似的地铁口,在那光亮处看到我从来没到过的未知世界。
就这样想着,头顶一亮,脚底轻轻磕碰了一下。一抬脚,就到了阳明祠出口了,我看到了外面亮亮的蓝天,看到了稍显拥挤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听到了马路边高大的梧桐叶,青绿绿的,被微风吹得沙沙响成一片。像是欢快的掌声,在欢迎远道来的我。
我扭头看一下那还在缓缓上升的长长斜的地铁,黑乎乎的,那样陡,像嵌在陡峭的山崖一侧,像是直通无底的深渊,我的脚又抖起来,赶紧将头转了过去。
入住维也纳
落住的地方叫维也纳国际酒店。
维也纳的酒店到处都有,我家住所前后不远就有两处。没有想到的是,四百多公里外住的地方也是这个名。大约是全国或是全球连锁吧。我也懒得去查个究竟。
一般来说,大的酒店都是座落在街心比较繁华地段的高处,以显得它的不凡。可是,到这个酒店要从马路上走下个约百来米的坡。坡不很平整,水泥路面,坑坑洼洼的,小拖箱在屁股后面,发也急促的卡嗒卡嗒响声,像是在路上起着小跳在跑。
经过一个高高的圆拱型的大门就到了酒店的前厅。大门可能修了很久,也就是说这酒店有些年月了。可是新刷上了一层白色的漆,白漆底下那些浮雕上有残缺的部分却没有完整的复原,显得这刷漆的工夫也就是马马虎虎的了。边上一处低矮的绿植,叶很宽大,且厚实,几片叶上残留的白点还没有被雨水冲刷走,也看得出做事的真是有点随意。
后来的晚上,我经过一个地下的人行通道,去往一个东山寺的地方。发现那石梯下来的地下通道是用方形的磁砖铺成的,可能铺好后,下雨天砖面湿滑,摔倒过不少人。后来,估计投诉的人不少,但市政的也没有想到用防滑的砖来重新铺,而是用振动的机械在砖面来来回回刻划出很多不规则的划痕,弯弯曲曲的,又细又密,防滑的效果是有了,但看上去,若有强迫心理的人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可是这里的人,习以为常,只要管用就行,哪还有这么多讲究呢。你看,就连这身边经过的,都是急匆匆的往前赶路,哪像我一个外乡人一样,看得这样仔细?
入住推门,发现标准间里另一个来的已将行李放在靠窗的床边,但人不见影子了。于是,我便将行李放在里面的小桌上。躺床上小息会儿,又闻见房子太闭塞了,里面有一股气味。想休息的心情也没有了。看看时间,离吃晚饭还在一个多小时,就出门,到外边走走。
出门右拐
又经过那酒店高耸着的新漆白漆的浮雕大门,上坡,往左,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往右,车也多,人熙熙攘攘的。我犹豫了一下,还往右。
左边马路尽头不远是一条城市的主干道,车流更密集。我不想在喧嚣的车声里久呆,所以选择右行。
贵州多山,右上,像是往山上行。马路依山势而伸向前方,有点弯曲。我猜想,很久以前,估计就是一个大的山坡。弯曲而上的马路狭窄,两旁都是店铺门面。店老板们很热情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让他们停下匆匆而行的脚步光顾一下他们的店面。
马路窄得很,但是上上下下的出租车一点儿也不减速,它们鸣着喇叭呼啸着载客朝山上奔去,又从山顶俯冲下来般一刹时就跑到了对面的大马路,像是急流里鱼,只一摆尾,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马路牙上的小道上走,小道也弯弯曲曲,还有点不平,甚至有的地方的地面砖破损了,踩上去松松垮垮的。我担心着,是不是那破的砖缝里边也会像江南的某处街道上的破砖头一样,猛地有一道箭样的水冲了出来,射到人的裤管上。过了好久,我明白,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在这里,平时是不怎么下雨的,何况是大雨呢。但也有例外,比如今年六七月,就来过一次全城的暴雨,不少地方都起了内涝。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几十上百年难得一遇。
我惊奇地看到,马路边,特别是岔路出入口处,有不少摩托车,车主坐在车上或躺卧在坐垫上,说着闲话儿。可是发亮的黑眼睛左转右溜的,盯着过往的行人。像是在等着,只要有意一声招呼或是一招手,他们就会发动车冲上前抢个生意。
这种摩的,二十年前,江南的小街道上也有。甚至有乡里的老师上完课,下午骑着新买的南方摩托一溜烟跑进城里也干着这生意。每天很晚回来,很是得意地向自己的老婆以及周边邻里炫耀着他们半天里的收入、高声地谈论着城里的新闻,像是很见过世面赚大钱的人。样子很是神气,惹得邻里的妻子们也不由埋怨着自己的老公没有出息起来。
但后来,城市发展起来,四个轮子的出租车也多了起来,加上摩的的不安全,江南的城里早就禁了这营生。没想到,在这山城的马路上,却还到处是。我心里想着,坐一趟应不太贵吧。想开口打听一下,一抬头见到了那个个壮实的黝黑臂膀上闪着亮的黑眼睛,像是刺刀似的有寒光透了出来。我一激灵,就低着头,往前走了。
路边的铺面一个接着一个,挤挤挨挨的。过往的人多,但除了吃的摊位上坐着的客人多一些以外。其他的店面生意都不怎么样。有女店主就坐在门口的宽大塑料凳子上,一动也不动,两手垂在凳子的外沿,趿着双旧红色凉拖的两脚摆得很开。米黄色的裙子像粘了一层油烟,那黄色也带着了一些浅灰,松松地顺着肥胖的腰间沿大腿的外侧淌了下去,老板娘粗而白的腿就大部分露了出来。透过树叶重重叠叠缝隙里落下的金黄的阳光,圆圆的,落在那白花花的腿上,像是盖着的一个个金黄的印章。我惊叹着,这满脸褐色、甚至手臂被太阳都晒黑的女人,竟突兀地长着这样雪样的腿,真有点不可思议,但眼神很快地移了开来。
路牙边上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总是留意着有没有什么正规的足浴店。外出旅游还是出差,路走得多,脚就酸起来,找一个地方休憩一下,让人洗一洗脚,短暂地放松下总是很好的。但当然要到正规的店子里。比如说颐而康之类的地方,黑店是绝对不会去的。记得有年去杭州,六月天里,有同行的请客,就在西湖边上一个雅致的店里。技师的手法很好,过了两天,脚底的穴位都还反应似的,走路都很轻爽。但和那技师聊天,一开口,她的口音就告诉我们,都是湖南人。说是怀化一个少数民族的,走出大山看看世面。但读书不多,就只好学着这门手艺,收入也还可以,多劳多得。几千里地跑出去,却碰上的是个家乡的师傅,也真是难得。
但是,这条向山而行的马路两边,足浴店一个都没有,连理发店也不见影子。只在一个岔路口的摩的群边,看见有一个木制洗脸架,搭着几块旧的毛巾。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正在给睡躺椅上的人修面,长长的闪着寒光的修面刀在一个上了年纪的爬满皱纹的脸上自如地游走着、轻巧地跳动着,看着出手法很是老道。
一个百货的铺面上迎来了个顾客,女顾客胖乎乎的,五官倒是可以,但太矮个了,短短的手上带着几个银饰镯子,手太胖了,那银圈像是陷进了那手腕处深深的缝里。她手里牵着小两三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头上马马虎虎地扎着两个彩色的蝴蝶结,松松垮垮的。小女孩一边有味地吃着薯片,一边用手摇着那装薯片的塑料袋,嘻嘻地笑着,含混不清地嚷着,姐姐,姐姐。她是冲着走在她前面的姐姐在炫耀呢。五六岁的小姐姐,回头一扭腰,手一伸,将塑料袋一把抢过,就朝前跑了。小的小女孩子哇的一声大叫着,挣开母亲牵着手,往乌黑的路上一倒,在地上打着滚儿,又哭又闹起来。
胖女人扯起哭着的小孩,又冲着那跑开的大女儿恶狠狠地大骂几句,但我一句也听不懂。她哄着哭喊的孩子到小摊上又买了一包塞在手里才止住哭。然后又来到百货的铺里。
她是要买个扫把和簸箕。
百货铺里有两种,都是塑料的。老板先拿出便宜的。胖女人拿着扫帚在路面扫了扫。就叫男的老板换另一把过来。胖女人松开牵孩子的手,再拿扫帚试了试,又用手掂了掂那簸箕。也没有还价,掏出手机朝那铺面的绿色二维码一扫,滴的一声付过款,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拿着刚买的东西就走了。
看得出,这里的人做事,很是直爽。不像有些地方,店主搞个虚价,讨价还价半天,买的人以为得了个实惠,结果还是吃了个大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