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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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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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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些日(下)

    

                        黔之室友

夜色完全暗了下来,马路边的灯又高又亮,每盏灯就像一个黄黄的小太阳,发出炫目的金黄的光。光影与树影交互映衬着,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斑斑驳驳铺了一地。脚踩上去,不像是落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倒像走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梦境里了。

回酒店吃过晚饭,上楼刷卡将房门打开,里面开着灯。沐浴间里不断白雾样的热气从毛玻璃上方的空处沿着房顶四处漫延开来。毛玻璃上一个灰黑色的影子在动,水哗哗哗地在冲,是室友在洗澡。哗哗的水声里,有沉的喘气声随着那黑影的一屈一伸透过厚厚的玻璃门传了出来。我的心里突地一紧。

记得十多年前,刚到一个新单位,碰上组织外出休闲,到了大连海中的一个小岛屿,叫哈仙岛的。入夜安排住宿时,两个人一个房间,就在住处的前台,大伙一下都邀好了自己的搭档,只剩下陌生的我与另外一个人。他个子不高,黑黑的,胖胖的,戴着厚厚的眼镜,手里正拿着本法考的书,像是聚精会神在读。眼神可能不太好,那书快要贴着他的眼镜了,本来不多的头发留得很长,前额处的几绺松松垮垮,掉了下来,落在了书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邀他,他没有去喊别人,也许是读书太忘我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一起度过了那海岛上我至今印象里特别深刻的一夜。他太爱看书了。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那本书。半夜里醒来,矮矮的台灯还亮着。我打了个翻身侧了过来,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又醒来了。这回是被巨大的声响惊醒过来的,那声音轰轰隆隆的,忽高忽低,有节奏地将小小的斗室每一个空间都震动起来,床边那褐色小茶几上两个带盖的小白瓷茶杯都嗡嗡嗡地发出了极细极密的共鸣颤动。

我再也睡不着了,一直盼着那声音可以小一点,可以停下来。可是,并没有,那声音有节奏地响着,甚至响得越来越欢了。突然,他的牙齿叽咕叽咕几声刺耳的脆响,像是刀从冷铁上刮过。然后,又听见厚厚的嘴唇上下吧嗒两下发出梦里的呓语。我以为,声音会停下来,但没有过几秒,又起来了,呼--呼---,我侧着耳朵听着,房内是暴风聚雨般的呼噜,室外不远的崖下,是无边无际的海涛声在起伏地低沉应和着。

一夜不眠,等窗外显出一丝乳状的白光。我便翻身起床,轻轻地掩门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六月天里的海岛清晨,放眼望去,水面很是平静,只有一点点细微的潮水缓缓的在漾动,这海也像是婴儿般,在摇篮里还睡着呢。不远处,白乳状的稀薄的雾里,岛屿上渔民们支起的养殖网四角的直木黑黑挺立着。空气里有些湿,鼻子能感得大海那独有的味道,微微的海风轻轻抚摸着露在衣外的每一寸肌肤,柔柔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爽和舒服,一点也不觉得痒,昏昏的脑袋也是变得格外清醒了。

那是我迄今为止在海上住过的唯一一个晚上。现在回忆起来,那海的晨景,那夜里同室的呼呼声是多么的鲜明。十几年过去了,还在眼前。特别是又遇到现在这未曾见过面的同室。

哗哗的水声住了。

玻璃门拉开,一团浓的雾气窜了出来。在白的水汽里,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子裹着酒店里的白色长浴巾出来了。他摸索着在门边的小桌上找到眼镜,抬头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了声,回来啦。声音有点低沉,像是气在喉咙里打着个滚儿。我看着他,有点吃惊,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了我那以前的岛上一夜的同室。心里叫着,太像了,太像了。除了身材以外,竟然五官都好相像,那眉眼,那嘴唇,甚至那微微的笑容,只是肤色白多了。

他穿好衣服,从包里拿出苹果和香蕉来,不由分地往我这边的床头柜上一塞,说吃吧,从广东带来的,一路火车好几个小时,比你早到哟。

他又说,来得早出门逛了好几个地方,有个网红打卡处,叫甲秀楼的,很确实漂亮,刚打了个的过去,很多人呢。要是晚上去,人会更多,灯光亮起,楼会显得更好看。说得我都有点心动起来。但是,他那说话时带着呼吸声,让我不免有点不安起来。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借着夜灯,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起来。一边聊他一边半躺看手机。手机离眼睛很近,他那带的眼镜高高地架在额头,好像不戴眼镜手机上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些。他说,他在广东习惯了每天晚上转钟两点才入睡,第二天九点才醒来,日子过得轻松舒坦。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睡着了。等睁开眼时,果然,他那边的小灯还在发出桔黄色的微光,借着光,他还在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手机,仿佛手机是块方方的磁铁,将他的眼他的手都牢牢地吸住,长久没有改变一下姿势动一动。我想劝他早点睡,又想和他说这样看手机对身体尤其是对眼睛不好。但一想到他开始就讲过的他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我就又闭上了眼,没再去打扰了。

也不知是深夜的几点,我再次的醒来。室内是一片漆黑,厚的窗帘合得严严实实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呼噜呼噜的响声像钱江涨潮一样一阵急过一阵,急的声音好容易退了些,也不过几秒钟,那呼呼的潮一样的声音又逼近了。呼呼呼的,轰隆隆的,不像是涨潮了,像是两军开战时的擂鼓,轰,轰,轰,我满耳蜗里都灌满了这不停息的极响的呼声。

我坐了起来,黑乎乎的夜里,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同室的厚的白的被单在随着那一阵紧过一阵的呼声在动荡着、起伏着。

我挪了一下身子睡到了另一头,睡不着了。用那厚的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声音却一点也没有减小。想起一起要住好几个晚上,心里发起麻来。

怎么办,我得求助组织的人。怎么求助?耳边的呼呼声不断,像极了那海岛上的一晚,呼呼声像潮水般涌了过来,一浪高过一浪,将我的整个身子都淹没了。我变得焦灼不安起来。突然,我拿起手机,想按下录音键,刚要按,又觉得不道德,像是出卖了朋友一般。

但经久不息的响声让我周围整个黑的世界都不安起来,都烦躁起来。我重新打开手机,将那键按了下去,录了一小段,再播放了一下,顿时,房间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呼声应和着更分明地响了起来。我把手机一转发给了组织的人。叫她们换一个地方。

清晨,很早的时候,我收到了组织者的微信,她说,有规定,随机入住。你可以联系其他人换。可,谁会和你换呢。

又到晚上再见面时,他微笑着对我解释说,我睡着有点打呼噜,可能会影响到你哟。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嫩绿颜色的海绵小圆柱来,递给我。他告诉我,将这两小东西一边耳朵塞一个,它们会膨胀起来,将耳道堵好,再也不呼噜声了。

我照他说的试了一下,果然有效果。

后来的几夜,我就带着海绵耳塞安心的睡了下去。偶尔夜里的一翻转身,小海绵掉出了出来,我就赶紧在黑夜里摸索着找到,塞好,塞得紧紧的,顿时外面的声音就都没有了。

                          腊密腊汉

黔东南是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

我们到榕江,是为着看一看那里,全国村超的发源地,民间草根足球是如何在这样一片边远的地方火起来,火出了省、火出了国,火向了全世界。

下午去的时候,天气很热,一点出不像贵阳一般的凉快。这一次活动中,我很惊奇地碰到了早八九年前在北京读书时的同学,江红。

在北京时,我和林鹏、见鸿等几个爱玩的,把大把的时光都消耗在柳影下的篮球场上。可马路柳影处下,都是匆匆走过的人,他们背着包,急急地赶往图书馆。可能也有偶然的一驻,看看贪玩的我们,有时一进球,她们也会轻轻地惊呼一声,好球。我想,这群人里肯定有海燕、有江红,有自己班上的女同学们男同学们。

两人一见面,都很诧异、很是惊喜。相互打量着,盯着看看岁月里的同学们现在的模样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样的干练,那样的精瘦。得知她当了妈妈,在浙江混得风生水起的,我很是高兴。

尽管天气很热,但还是有两支球队在比赛,挥汗如雨的。场边东西两头各有个高台,大的遮阳伞下有电视机位在抖音里直播比赛实况。看台中央有两个解说的起劲地说着,喊着,好像他们对每支球队,对每一个球员都很熟悉,甚至球员的绰号都叫了出来。然而,天很热,白天里,看台上看球的人少。

趁比赛休息间隙,我们一行人走进绿茵茵的足球草坪,在中央拍了几张照片。对面看到上那四个黑体的红色大字“贵州村超”格外醒目。同行爱足球的小伙子还拾起场边的球,颠了几下,肩一耸,球落到了头顶上,稳稳地停了下来,然后一抽身,将足盘带在脚上,跑动两步,一弓腰,脚用力往前一踢,球向离弦箭一般直飞进了球门。江红她们便情不自禁拍起手来,玩球的受到鼓励,踢得更欢了。

看了一会儿,好几个人觉得太热了,说,不如晚上再来吧。就转身往回走。

球场守门的,看上去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黝黑的皮肤,身子显得很健硕很结实,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很负责地看着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下午人少,她坐在门边的长凳子上,坐得笔直,眼神很是犀利。走了这么久,我们也觉得累,就和她坐在一起攀谈起来。

没想到一脸严肃地她听到我们是外地来的,专门来看比赛时,她的眼神柔和起来,微笑起来,热情地介绍着这里的一切。尽管是穿着保安服、戴着保安帽,但那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像保安,而是变成个能言善语的导游。

她说她就是当地的村民,是侗族的。我问,侗族称呼女孩就叫美女么?她嘿嘿一笑,说,叫美女当然高兴,但当地人称女孩叫腊密。腊字念三声。侗族没有自己写下来的文字,语言都是从祖宗那里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我们打趣地笑她,看这俏模样,还是个小腊密哟。

她格格地大笑起来,白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笑定,她说她早出嫁了,侗家的姑娘只要不去学校念书了,过不了几年都会穿着妈妈从女孩一开始就准备着的出嫁的新装嫁人。我孩子都两个了呢。她骄傲地对我们说。

从她的嘴里,我们不仅知道侗家女孩子叫腊密,还晓得男子叫腊汉。腊也是读第三声,听上去,有点像是懒汉。怪怪的,真搞笑。

肇兴侗寨群山环绕着,有一条河从山峡谷的那一头流了下来,潺潺地流着,越流越宽,越流越缓,到了村口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湖。湖水很平,很净,翡翠一般的绿。中间有长长的湖上桥。

导游是个腊汉,姓陆。他站在桥中央,指着湖前边翩翩起飞的白鹤塑像对我们说,他们侗族以白鹤为崇拜神灵。白鹤呀、金凤凰呀等都被他们视为有神性的禽鸟。

他问我们,你们湖南的苗族同胞多,苗族侗族人节日里都穿着满是银饰的彩色盛装。你们看得出这中间的区别么?大伙都摇了摇头。

瘦瘦的他笑了起来,指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说,侗族腊汉们穿的都比较朴素,颜色以红、黑或兰为主。但腊密们就不同了,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节日的集会里,唱着歌儿、跳着欢快的舞蹈,多少有情人就这样结成了一对对的。他告诉我们,苗家姑娘的头饰上是弯弯的尖尖银牛角,而侗族的却是展翅欲飞的白鹤、凤凰。

我们都要他唱支本地的歌,他也不推辞,清清嗓子放开喉咙就唱了起来。尽管词一句都没有听出什么意思,但他的歌声很是宛转,动听,像是侗河里的流水一般清澈悠扬。唱到高亢处,却似平地里的云雀,直飞上遥远的蓝天,越飞越远,飞向不知所去,余音还在袅袅,大家就都热烈地鼓起了掌。

大伙纷纷打趣起他来,称他这腊汉,歌又唱得好,还是非遗的传承人,那肯定找了个漂亮的腊密。

我们想他一定会羞涩地谦虚一番,没料到他竟是一脸喜气,大大方方地说,是很漂亮啊。别看我个头小,又瘦,但老婆真还漂亮呢。还给他生了两个漂亮的女儿,大的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他说,女儿听了他的话,学的是旅游专业。毕业以后,就回家乡来当导游,吸引更多的游客来美丽的侗寨观光,做客,让古老漂亮的侗寨使山寨外更多的人都知道。把这里的旅游业发展得更好,这样,老百姓的生活会越过越美好。

我们看得出,讲这些话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豪,充满了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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