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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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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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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成半晌

言成是个书店,名字就叫言成书店。

推开落地的玻璃门轻轻进去,里面很是安静。除角落里有一个埋头读书只能看到黑的发与暗红棉衣的女孩,以及柜台前的两个戴眼镜的值班女生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一点让我感到有点吃惊。

此时已是九点半。我匆匆从家里出来,跑外边小摊买了两个豆沙包,几口咽下肚,骑着小电驴风一样地就急跑了过来。一路上,我还想着书店里那些靠窗的长条桌前已有很多来看书的学生,不早来几步怕是没有座位了。

可是,眼前所见让我的心安了一些,也有点困惑。

言成书店里很整洁,几个展示台上精致地将一些新书摆成了各种漂亮的造型。店里的柜台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服务部,除供卖书与借书登记外,最主要的还是为读者提供各式各样的茶品与饮料。上边还摆着个小烤炉,透明的玻璃罩里,缓缓滚动着的几根油亮的热狗正冒着丝丝热气。

平日里,我不太喜欢在书店里买东西吃。但刚吃过的包子好像还噎在喉咙中间,有点堵得慌,我想点杯饮料喝。柜前两个女生站立着,显得很是无聊,见我推门进来,眼神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我便觉得不好意思了,心里想着,这么早来,得照顾一下人家生意。

找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将笔记本包放下,就走到柜前。看了看柜台上方高高的招牌,饮品的价格都蛮贵,百香果茶买到了十四元,绿茶红茶也是八元。我不竟想起平日里无事时坐在办公室的阳光里,享受着那从来没有计较过价格的一杯又一杯的上好的黄金绿茶,照此一算,那得是多么的奢华啊。

早晨九点多的冬天里的阳光很是暖和,从东面整堵的玻璃墙穿越进来,将室内黄的木地板又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金黄。身上也热了起来,我要了一杯冰杨梅茶。碎冰的小机器开动起来,沙沙沙、碴碴碴一阵急骤地轰响。女生告诉我,今天是周末,学生起得晚,她们也是刚来,才开门。

回到座位上,品了一口冰茶,味道很好,杨梅的酸与细碎冰沙透心的凉混在一起,酸甜酸甜的一阵沁凉,将喉咙里千般的热气都给浇灭了,全身有着说不出的舒坦。

抬头看了看,透过宽大的玻璃,目之所及,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所见是三株半银杏树。左边有一株被厚实的砖墙挡住了一半,所以只能算半株,我将头偏向右边伸过去一尺左右,竟看到了它的主干。尽管只算半株,又躲在左墙角一边,但是最吸引着我的眼球。因为其他银杏树的叶子都落完了,或是几乎要落光了,但它还是满叶呢。

阳光下的银杏叶儿是最美丽的。说是一树金黄,但若只用金黄两字怎么能描绘得出这银杏叶儿的美呢。那是一种怎样的叫人心生悸动的金黄啊。片片黄叶轻轻盈盈地缀满枝头,它们映着冬天里最惹人喜爱的和暖阳光,在阳光下的微风里轻轻地摇曳着。像是满天里的金色的蝴蝶都扇动着可爱的小翅膀从各处飞来,赶集似的,一起热热闹闹赴个盛大的丰收节日吧。它们拥挤着、嬉闹着,似乎隔着玻璃也能听得见他们快乐的笑语。

这些叶儿啊,有着纤小细长的柄儿,远看,又像是伸出暖和的小手在热烈地挥舞着,是在迎接远方来的贵宾?风来得急了点,叶儿也舞动得快了些,满树的小叶儿,又像是片片金色的风帆,千百张,不,无数张的帆,正迎着风儿在急流里竞渡呢。

想来想去,我想还是金色的小蝶最适合形容眼前这半树满缀着的黄黄的银杏叶儿吧。也许是阳光下的暖风儿有着醉人的味道,风儿阵阵,有微醺的小蝴蝶们怎么努力也终于攀附不住那高空里的枝儿了,只得迈着醉步儿,扇动着醉了的小翅膀,由风儿轻轻地送着,悠悠地飘落了下来,风里的阳光也被这些小可爱们弄得扑闪扑闪的,一晃一晃,跟着坠了下来,落下了满地的金黄,阳光们也有点醉了么。

有中年的妇女路过,在树底下停了下来,看了看地下,又仰起头来,看着半空里慢慢落下的金黄的叶儿们,半晌没有动,起着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她在想什么?

右边其实还有一株,但在视野里,只见半空中的一枝从右边的高墙探了个头出来,粗而长的枝上叶儿几乎全掉光了,阳光下,黑黑的枝上又长着三五根细长的小枝,大枝小枝光秃秃的。那迎着太阳的两枝,却又闪着微微的光,起着了金样的亮,与那粗枝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银杏的枝不像其他落叶的树,一到冬天,待叶儿落完,整棵的树就只有光溜溜的,它们有它们自己的性格,哪怕是叶儿全没了,那那长叶柄处都还留有间距均匀的一点又一点的小疙瘩,硬硬的、黑黑的,似乎是哪位爱画山水的画家用枯笔浓墨重重地点上去的。

我把目光收拢,眼前的三株银杏树,只有最近的最粗壮最高大一株上还零星挂着几片在那伸向高远的蓝天底下颤动着,瑟瑟发抖。这些孤零零的叶子远没有院墙左边那半株满缀着的金黄那般的生机。它们是那样焦黄,显得十分的憔悴,有的叶边儿还干枯着打起了灰白的卷儿。它们又是那样的轻那样的薄,像一片半透明的纸片,似乎不要一阵风,只要我推开窗户,对着上面吹一口气就会将它们吹落。日复一日的阳光交替着晚风与夜里的寒霜,把它们春天夏天里原本绿绿的厚实的叶里的青春给煎熬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

大树的前面还是两株完全落光了叶的银杏树,只有了光光的枝,带着大大小小的黑点儿,直立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它们的底下都有个四方的用麻石块砌成的矮台,四方的矮台里面草儿却长得十分旺盛,约有半尺来高。草丛里落满了枯黄的银杏叶,层层地垒着,几乎是要盖住了那些草的青绿。我不知道当初种下这片银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时,它们的大小应都差不多吧。岁月流转,有的长成了参天大树,有的却还是瘦瘦弱弱的。有的还是满树金黄,有的却已是零落成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记忆里,不知那年初冬的这个时候的一天下午,我闲着无事,来到言成书店,也是坐在这个座位前。看书久了,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三棵树。是有阳光的下午,树上还有很多的黄叶,像面面黄色的小旗,在风中飘动。我发现远处那株瘦的树的底下,坐着个人,背对着,只留下个半佝偻的黑胖的戴着个黑冬帽的黑的背影。背影的边上不远处,还有一辆四轮的小电驴。

看着熟悉的背影和四轮电驴,不用猜,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我的同事,很是热心的人,还给我曾介绍过对象呢。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快二十年前的校运会有个五十米的迎面接力上,胖胖的他接个棒,拼命往前冲,却不小心跌了一跤,快速的奔跑的人流里,只听见沉闷的一声“砰”响,他倒在铺着炉碴的跑道上,嘴皮都磕破,渗出了殷红的血丝。然而,他又艰难却很快地爬起,一脚高一脚低的向前跑去。

再后来,好几年了见到他时,是骑着个四轮的电驴来到教学楼上课。从车上下来走路却撑着根拐杖,一步一移。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为情的笑,轻声叹了口气,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啦。

说完这句话,他的笑容就没了,脸上满是黯然的神色。

我看着他坐在那树底的麻石边上,一动也不动,风撩起了他黑色的衣角,拂动了他头上零乱的几根白发。可是他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他的眼睛是看着前方吧。我想,他在凝视着什么呢,也许,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茫然地望着,望着。黄色的叶子从空中飘了下来,好几片,落到了他的头上,落到的肩上……

当时我就想着将这情景写下来,没想,一时懒,直到今天才又想起。不料,时光一过,又是三五年过去了。他已退休两年了,有人说,到他儿子家去了,日子过得舒心。听到这些,我心才稍安了些。

窗外一阵风起,那左墙角的半树银杏叶儿随着急风,有无数片被吹到了半空中,还没落到地面,被另一阵风又吹起。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两三个扎着翘辫的小女孩,跳着、叫着,跟着风儿在追着那些翩翩飞舞的叶儿们。

阳光越来越强了,落在我的桌面上,有些眩目。书店柜台前正在磨咖啡,香气四溢开来,我的头一沉,伏在了桌前,就要在这言成书店里,就着暖阳、黄叶和满室香气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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