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孔帆升的头像

孔帆升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4/07
分享

山风如同乡亲般平和

山风如同乡亲般平和

孔帆升

安静的午间,风悄然来临,它随性而至,不与任何人打招呼。此刻,除了我,旁人都未曾察觉它的到来,也不知它何时离去。原本,它就是这般自由,想来就来,要走就走,简单纯粹,恰似诗人所言,“不带走一片云彩”。

风来的时候毫无声息,它一路历经坎坷,被甩到山崖下,撞到峡谷里,掉进沟壑中,摔得遍体鳞伤。可它至多在难以承受时呜呜哭两声,也只是哭给自己听。这让我不禁想起一个人,她离开我已有好些年了。我越来越少想起她,就如同对风也越发无感。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悲哀,想必她也是如此。虽说我知道,这世间的一切,最终都如一场无痕的风,但这并不影响我在风中与万物共情。

此刻,我坐在雨水节气的暖阳下,无所事事,得以感受风的踪迹。它在晾晒的衣服上轻轻摆动,似是温柔地抚摸着衣物 ;在栀子花的叶片上悠悠摇晃,每一次晃动都带着春日的慵懒 ;将两片剑形的兰叶触碰在一起,两片叶子仿佛在相互问候。风在飞虫的小翅膀上闪烁微光,让一两片绿中泛红的月季叶片轻轻点头,使柳树枝条摇曳生姿,好似那顾盼生情的美人。这不动声色的风,又一次勾起我对故乡和山风的思念。

历经千山万水的风,起初有些暴躁猛烈,气势如雷霆万钧。然而长途奔突之后,便成了强弩之末,再也称不上英雄好汉。我发现村里的男女皆是如此,青壮年时,威风凛凛,行事果敢,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到了后来,却都变得平和起来,那种平和,甚至让人疑心其中是否有虚假与企图。可事实上,到最后你会发现,他们是真的变得温和了,毫无缘由地温和了。

我的出生地,是鄂东南的一个小山村,村子呈鱼形,位于两山之间,东西走向。江之南,山之腹,无论东南西北风,都按季节依次登场,我能真切感受到它的温柔与善意。即便冬天的北风,虽有些许寒冷,却并无凛冽之感。风带走枯叶与垂暮之人,同时也送来许多新生命。可以说,风从未让我感到沮丧。

风来到村湾,就像憨厚木讷的庄稼汉,不扰鸡犬,不惊邻里,悄悄地来,悄悄地去,连一粒尘土都舍不得带走。偶尔裹挟了果粒与沙尘,它也会将其抖落在瓦楞、石阶、池塘、山岩,或是一丛茅叶与树林里。肥沃的土地,是万物与风完美交融的结果,也关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它们相处久了,便成了最好的近邻,彼此照应。

风贴着丛林,不紧不慢地前行,走过田埂,迈过沟坎,转过一两个山嘴,自然而然地与整个村庄融为一体。它如同少年吹蒲公英一般轻柔,吹呀吹,吹出了嫩芽,吹出了花蕾,吹出了穗叶,吹熟了庄稼,吹红了姑娘小伙的脸庞,吹深了老人的皱纹,然后堂堂正正地走进农家院内。风带来的丰收喜悦,在村庄里弥漫开来,人们走起路来也都步步生风。

“满窗明月天风静,玉磬时闻一两声。” 清明时节,我回故乡扫墓,疲惫之中在房檐下打起瞌睡。朦胧间,我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孩子,那声音带着几分亲昵与急切 ;孩童回应着,奶声奶气里满是纯真 ;可呼唤的人似未听见,回应的孩童却声声应和,声音由远及近。突然,几声狗吠插了进来,打破了原有的声音节奏 ;不一会儿,又是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话语间带着乡村生活的质朴与随意 ;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从身旁走过。风在我休眠的大脑中传递着各种信息,将我往深度睡眠里推送,在我心里勾勒出一幅和美乡村的图景。我睁开眼,有风拂面,对面的木门半掩着,风只需稍用力就能吹开,或是弄出声响,可它偏偏显得局促不安,犹豫不决。风仿佛自卑、拘谨、徘徊不定,就像我老母亲在世时,遇到困难,迈不开腿,也张不开口向人求助。迎面走来一个脚夫,身材高大魁梧,走路却听不到脚步声,说话声音也极轻,侧耳都难以听清。真搞不懂他为何如此,也不明白为何风跟人一样,远远地溜达着,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比如,风为何不径直进入堂室,想进就进,想上楼就上楼,何必在外踌躇?一些五大三粗、没读过多少书的男子,做事为何拖泥带水?许多光明正大的事,为何做得像做贼一样紧张?那些顺理成章的事,为何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多年后,我向年长且知书达理的丙子叔询问缘由,他说:“山里人面子薄。” 这话实在耐人寻味,究竟是怎样的薄呢?是薄如微风吗?

近十年间,我熟悉的老人一个个相继离去,而风依旧那么年轻、清新。尤其是夏天,山风拂过,百草千树如水面泛起涟漪,那才是山村最鲜活的模样。冬天,风化作雨雪,带走了一些牵挂,留下了知足和安静。通常,风是温和的。风或许入乡随俗了,历经大江大河,领略过皇宫天庭的华贵,一进入山腹,就变得极为低调沉静,有时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常常,风轻轻来到门口,我似乎能听到它的呼吸声,就像一个小孩,拿着小扇子,静静地站在大汗淋漓的大人身旁,挥动扇叶,送来阵阵清凉。多年后,我认同了山村对人与事物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影响无处不在,连风都被驯服得服服帖帖,更何况那些在泥土里深深扎根的乡亲呢!

人与风相互交融,成了默契的亲邻,草与风也感应相通。草只需轻轻扭一下腰身,便与风成了交心的朋友,生死不忘。草枯萎了,风就一次次前来问候,直到它返青发绿,来年又是一片葱茏。天气渐暖,怒放的花儿在青春绽放之后,孕育着自己的希望。当风拨开阴云,荡涤枯黄,山里便开阔起来。风流转于四季,植物蓬勃向上,天空露出轻松的笑容,河水灵动起来,山褪去呆滞,从失血中苏醒,满血复活。春风一来,鸟儿也变得深情,林间的鸟儿放声歌唱,那欢快的曲调令人陶醉。风将春天的花吹落,金黄、素白、桃红,那是油菜、桃李,还有众多春发夏收的植物,它们的爱情成熟了,需要传递,若是蜜蜂忙不过来,就会招来风为它们授粉。我猜想,这些小精灵是否也 “常贪南峪山风好,每醉北岗虹气清” 。

风一年四季都热情洋溢,送来香椿、苹果、板栗、红薯、花生、大豆、稻粱的味道,还有炖腊猪肉、煎炒鱼的香气;风吹来菜油、麻油、茶花、茉莉、兰草、茶叶的芬芳,当然,也有大粪的 “香味” 。大粪经过沤烂,就变成了上好的肥料,施给山地水田,禾苗立马精神抖擞,一天一个样。大粪融入土地被植物吸收时,确实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嗅一嗅,在轻风拂过时,大粪香里仿佛混合着稻花香、五谷杂粮香与瓜豆香。

在我将近二十年的乡村生活中,未曾遇到过一丝刻薄之风,也很少见到风扬起黄尘、搅起落叶的情景。至多能感觉到巷道风较为任性,它从不拐弯抹角,绝不左顾右盼,而且谁也没见它走过回头路。巷道风或许在外奔波得疲惫了,一进入巷子就急切地前行,越来越柔和,然后消失在里巷与堂屋之中,不见踪影。想必它是在某个角落喘息,平复气息,或是带走一点潮气,也可能是不熟悉路径,不小心碰倒了竹米筛之类的东西。风进入烟火人家,实在无伤大雅,它并不想叨扰主人。甚至,人们常常感觉不到风的存在,直到摸摸衣被干了,晾晒的粮食干爽了,才知道它曾悄然来过。

此刻,当我对人与物的印象渐渐模糊时,没想到风竟循着我离开家乡的脚步找了过来。那个桀骜的少年早已远去,如今背着沉重包袱的,是一个行将卸下重负的老人。他不再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只想安然地依偎在乡风的怀抱里,坐在门前,看着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梦见少年人美好的未来,充满朝气与活力。

2025.4.6鄂南通山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