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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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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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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前


 

蛮荒

 

 

路两边,香樟树林在等着风。斑鸠在我经过时,落叶一样飞了起来。但不是所有落叶都能飞的,比如那些在香樟树下的黄黄的一片。我几次想进去,踩在它们身上,我在想象那些“咔嚓,咔嚓”的声响。

但是我没有去,继续漫无目的地跟着水泥路前进。绿绿的小麦正在灌浆,小小的麦穗已经露出来了,它们第一次见到阳光的时候,是否与我们一样,没有任何想法?

反正我那时还小,我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阳光时想了什么。我想那时还是白白的乳汁让我这颗赤子之心跳动并索要。这时我会看见麦田田埂上黄黄的草丛,它们一定在春风里喝到了足够的“灭草灵”,让它们与这个充满希望的春天匆匆地告别。

不,也许都来不及告别。

但它们还在欢迎微弱的春风。路真是有些颠簸,断裂、凹坑,还好这些地方没有更多的草长出来。在这蛮荒之地,草在舒适区,它们只要不在田边——一块好田。

那条泥路通往哪里?我想去走一走但还是没有下车,我怕自己丢失?不,我怕到真正的蛮荒。如果我不来这里,时间与生命会来吗?

鸟鸣在香樟树间传来,落叶,落在时间的廊柱前,敲开了谁的门?

 

 

空房子

 

村口,空房子住满了空气,我离它大概100米(也许并不存在真正的距离)。我身后的菜园,一个父亲一样的人正在那片生命力旺盛的菜地忙着。

我没有仔细看他,我只是注意到了那座像被我喝空的矿泉水瓶的空房子。门窗已经不在,空空的窟窿朝着四周。一个像母亲的人开着三轮电瓶车快速经过,车斗里装着锄头与黑乎乎的东西。她没有看向空房子,她的眼睛里没有空房子。

空房子是空气吗?她开得那么快。一辆好车。

一张香樟树叶,从我身上滑落在大地,它是真的不幸,已经开始在腐烂中了,也许它还没做好准备,也许它会在它落下来的第一个黑夜里哭泣,但不会有任何生命听见的。

空房子也听不见。它也正在倒塌前的一分一秒中,我想,它们两个失去时间的个体该好好地倾听对方吧。但它们是树叶与空房子呀,古老的隐秘者早早地预言了这种情景。——好的黑夜,是留给人去悲伤的。

悲伤的人不会盖房子,而是让房子空空的。

空空的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有更多的生命住进去而不会冲撞。

我坐在335路公交站台的长椅上,无关痛痒的看着那座空房子,500米前(也许并不存在真正的距离)的别墅,现在空房子一样,黑乎乎的,在黑夜中。

公交车在空空的等着。

 

 

 

它睁着眼睛,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一个愁苦的男人,坐在田边,一个正要出门的女人,问他为什么坐那里。我没有听到他回答,那个出门的女人已经在我前面消失了。

她拐过一个弯道,麦田代替了她。噢,那个可怜的男人,与一群草坐在一起。噢,他可怜什么呢?两个沉默的事物是多么契合。噢,花,也是无言的,它话筒一样递上去。

请安心地看这朵花吧,它不是塞壬,你看它时,不用把自己绑在粗壮的桅杆上。你可以俯下身,轻轻地抬起它,说一声:你好,你真是一朵好花。

这时我也过了弯道,麦田代替了我。他应该没有注意我,所以没有任何事物代替我来过这里。就是那个迎面而来,看了3秒钟的母亲一样的女人,也不会记得一个陌生的儿子一样的男人,第一次见面与最后一次见面,没有什么不同。

再一次目睹一条通往未知,长满杂草的路与瓦砾的路。我不是怕丢失自己而不敢走上去。我跟我自己在一起,怎么会丢失呢?不怕的。噢,真的不怕吗?我是人,犯错是一种习惯。

这时我停下来,想想自己,是不是比一朵花,一棵草或是其他身边盛大的生命都要弱小而无能?真的是这样。

我发誓,真的是这样。

 

青果子

 

青果子,落下来了,在柏油路上占了一小片地方,我们才不在乎那些车子无法开的路边缘。青果子是桃花颓败后,来到这个世界的。噢,桃花开满那些桃树时,我正好经过那里,一个我认识的人钻在树下拍着它们,那些粉色的生命,花心里还有蜜蜂与其他看不见的虫。

现在青果子落下来了,落在树下。落在地上。落在历史中。落在理念里。不是有人去摘或是拍打。

都知道那是青果子,酸涩极了。人是多么向往甜蜜的桃子。红红的大桃子,剥下那层薄薄的皮,皮薄得那么透明,阳光可以穿透它,看到粘稠的汁液挂着,但阳光看不到甜甜的样子。阳光只是给了桃子那些甜甜的原素。噢,阳光真的伟大。

皮上的绒毛甜水一样沾满手,才不在乎呢。

一口一口,吃完那只甜桃子,满足地洗手,用形容词,用另一个甜甜的实体(万一有人没有吃过那个东西怎么办?再说吧)告诉别人有多么地好吃。先放下它粗粝的桃核吧,也许我们不用太在意,扔了就可以了。

但青果子是那么地可怜,落在柏油路的边缘,再滚过几厘米,就是沟渠。噢,多么像一个长长的坟墓。谁会去葬它们呢?林黛玉只葬花瓣,还没有一个人想到去葬青果子。

不然,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不去,我只是一个路人,我要去拍那边的蔷薇与杜鹃。蔷薇花心里一只蜜蜂正认真地吃着蜜,我离开的时候它还在。

另一种青果子,正在形成。

另一个我,正在赶来。

 

 

林中空地

 

好想去那林中空地,坐一坐。坐在枯黄的落叶上,它们清脆,散发出断裂时的声响。噢,不是疼痛吧,不是每种断裂都是疼痛吧。

我坐在那里,每棵树拥有廊柱一样的身材,我在它们之中,像我的祖先一样围在篝火旁,语言不知那时有没有产生,但一定会有某种交流,比如“哼哼,哦哦,咔咔”……

累了可以靠在一棵树上,仰头,看正在茂盛的树冠。那些年轻的绿叶,有些跟人一样也会早早地落下。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只要动一下,身下就会传来“沙沙”的声响。不远处,一棵幼小的香樟树苗已经高出枯叶,长出五片绿叶子。它的根须一定在浅浅的泥层,我只要轻轻地一拉,它就有可能面临灾祸。

阳光照临,一切可照之物变得明亮,清晰,但是厚厚的落叶层把大地遮蔽,最下层的在腐烂,成为大地的一部分,更多的在落下,长出来。

尤其是那张落下时被我看见的叶子,它飘啊飘啊,翻转着身子。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一个在林中空地的人,感受到一张叶子落下,把它的全部给了一个陌生而无用的种群。

 

 

飞翔

 

你看斑鸠挣脱地心引力时,它的翅膀与尾巴全部打开,我在它身后,低矮而渺小。它们去了茂盛的香樟树中,我再也寻不见那个灰色的身影。

我累了,坐在车站的一只木质的棕色长椅上。无数次,电影里会出现一个老人踽踽独行在公园某处,坐在一把长椅上,手里拄着拐杖。很多时候,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前方,风吹着他花白的头发,他没有在电视机里发出叹息,他更多的,是平静地坐着,像他周围的世界,是的,会有鸟在他身边起起落落,如同我现在的身边,一只喜鹊飞到电线上,电线里有村子里的光亮。

它双脚紧紧抓住,不一会,就飞往别处。

我喝完了瓶中水,一度想把瓶子扔出去,让这个没有翅膀的家伙来一次短暂的飞翔。但是一想到在这件事上我对自己也毫无能力,我如何能让一只塑料的瓶子寄托。它一路蜕变到一只透明的装满希望的瓶子是多么不容易呀。

我把它放在长椅上,等我走了,一定有一双苍老的,像我父母一样的手把它捡起来,或许马上放地上狠狠地踩一脚,把它扁平的身体放进一只同样透明的装满希望的塑料马甲袋里。

它与其他扁平的塑料瓶一起,经过颠簸,到达废品收购站。不,那不是终点,是刚开始。

我已经离开了那把孤独的长椅,乡村公路会陪着它,还有335这个数字与数字下,那些带着希望的人。噢,还有我一样的陌生人。

 

 

 

流啊流

 

水草托着河水,让它流得高大一些吧。我以为水草是为了观望蓝天的,但并不是这样的。河水流啊流,这古老的小河每一分钟都是新的。我来到浅浅的河边。

想洗一下手,但几条小鱼翻身,把水弄混了。它们跑了,去深处的水中,那里有更多的鱼与水草上的微生物。我都没认出它们是什么鱼。那戏剧性的一幕让我的手依旧黏糊糊。时间来到了中午。

树荫与河水一样,流出了不易察觉的距离。

蜿蜒的小河,无数钻石在闪耀。

闪耀在我的大地上,我的脚下。黢黑的水,跳舞,跳舞,跳舞……

我要走向虚无,它跟我不同,有大海可以奔赴,几千公里算不了什么,它始终是新的,走在旧的时间中。不多说了,人的狂热,能把它煮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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