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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文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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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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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大湾里

相约数次,想重回大湾里去看看。

大湾里,位于遂川县五斗江乡洞口村,与井冈山市湘洲交界,属罗霄山脉东段,有着数万亩的次原始森林。

天已放晴多日。早上七点,朋友开车来接,一行四人向五斗江洞口进发。

随着窗外车轮沙沙的响声,我的记忆也慢慢开始苏醒起来。

第一次去大湾里是1980年的7月,那年,我14岁,是在读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二哥17岁,刚刚高中毕业,高考落榜。为了补贴家用,家里安排我跟二哥暑期去搞副业——到洞口村大湾里砍杂木棍。那时山上林业政策刚刚放开不久,除了珍稀林木和杉木要审批之外,可以上山砍伐杂木卖给用材企业。

放暑假的第二天,雨后天晴,阳光明媚,虽然太阳有点晒人,但因为终于可以放下那令人头疼的课本了,我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晴朗朗的。早饭之后,我和二哥从家里带着米和一些干菜,还带着柴刀和斧头、锯子、钢丝绳,推着一辆装木材用的板车,步行近四十里沙子路来到了五斗江采育林场洞口工区。

洞口工区是一排只有一层的土坯房,有近20位职工。当年,我们就借住在洞口工区。

洞口工区为我们暑期吃住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我们住在工区厨房里间的一个管理房里。房间有一张木板床,两张拼在一起的三个抽屉的办公桌,没有凳子,还有一盏只在晚上6点到9点才亮的昏暗的电灯泡。饭是我们自己用钵子洗好米,放好水,请大师傅(厨师,我们管厨师叫大师傅)在给职工炖饭时,帮我们一起炖,菜就吃大哥每隔三五天从家里给我们送来的干菜。

大湾里离洞口工区还有七、八里路远。每天早饭过后,8点钟不到,我和二哥就带好刀斧等工俱推着板车前往大湾里。从洞口工区通往大湾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板车路,路面不仅高低不平,还时有乱石塌方等从山上滚落下来,挡在路上。

大湾里树木茂密,郁郁葱葱。深入林中,高大的阔叶树遮天蔽日,不见阳光。山上随处可见老死的树木,林间各种鸟鸣此起彼伏,有时还可听到野猪、麂子、乌獐、猴子等大型动物的嚎叫。开始几天,每每听到这些嚎叫声,我就毛骨悚然,一身打颤。这时二哥会在不远处喊我的名字,我也会喊二哥,我们这样一呼一应,其实就是相互壮胆。后来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但在山上砍杂树时总还是不敢离开二哥太远。

用材企业对杂木棍的要求很高,长要4米,最大处直径不得大于20厘米,最小处直径不得小于10厘米。一根杂木棍可以卖6角钱。这种杂木只能在深山老林少见阳光的地方才会生长(后来学了植物学才明白,除了树种外,阳光少土壤肥沃的地方,容易造成植物徒长,才有这么笔直的树木)。

从山上砍下杂木之后,必须就地测量好、制好材,然后拖到山底,再两人一起扛到路边。一根杂木棍大都有100多斤,要两个人才扛得起。从深山老林里寻找合适的杂木,砍伐、制成商品材,扛到路边。这样上山下山,反复折腾,再装在板车上运至公路边。一天下来,也只能砍到十二、三根。

为了节省时间,有时我们还带中午饭到山上吃。渴了,就喝山泉水,中午也不休息。这种劳动强度,对我们只有十多岁的兄弟俩来说是可想而知的。

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沉浸在往事里,车子就到了洞口村。

向导蓝先华早在家等候。他先领着我们走进洞口工区,工区已新建了一栋两层集办公与生活为一体的砖混房。工区现在只有4名职工,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巡林护林。

在工区,我和朋友笑着聊起了我当年在工区吃饭时的情景。那四十多天里,我和二哥天天早出晚归,但印象中最难熬的还是在工区吃饭的时候。晚上回到工区,如果恰逢职工也刚好开饭,闻到厨房里那种辣椒炒肉、炒河鱼、炒鸡蛋的香味,我和二哥却只能呆在房间吃萝卜干、霉豆腐,那垂涎三尺的口水只好往肚子里强咽。记得有一个晚上,工区食堂里吃的是红烧肉,因为有几位职工没有回来吃晚饭,大师傅就把剩余的几份红烧肉放在我们房间办公桌的抽屉里,那种肉香的诱惑,害得我一宿都在打它的主意,整夜未眠。那红烧肉的香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的心有点迫不及待了,想沿着当年的小路走进大湾里。可蓝师傅说,那条小路在前几年修林区水泥路的时候挖掉了,有的地方也长满了荆棘,走不通了。我们只能换乘越野车向大湾里挺进。

时隔40年,重回大湾里,我的心情有些激动。我又想起了当年搞副业时的一个中午。

那天太阳火辣辣的,我们饥渴难当,用板车推着这十多根杂木棍正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乘凉,不远处传来了噼啪噼啪的鞭炮声,二哥说那是一个初三毕业的学生考取了中专,家里在办升学宴。一个多月超负荷的艰辛劳动,手脚上布满了伤口或受伤结的痂,人也瘦了黑了,我心身已非常憔悴,那边是同龄人的升学宴,这边是我跟二哥的饥渴难当,我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我跟二哥说了一句,我们这样砍杂木棍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必须回学校去读书。

现在想来,是大湾里教育了我。如果当年没有去搞这样一次“副业”,我和二哥也许走不出大山。

我下车,步行了好一段路程,极力在寻找当年的痕迹。

时隔40年,大湾里的天还是那么蓝了,山还是那么绿,路边小溪的水也还是那么清。但那条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小路不见了,那个我们曾经躲过雨、歇过肩的茶亭不见了,那个我们推着板车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冲上去的小山坡不见了,那个我曾经摔过跤跌破过皮的山坎也找不回了,那住在小路边的几户人家也移民出去了。

那个40年前的大湾里呢?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我在想,40年前我来过大湾里么?来这里砍过杂木棍么?

若来过,为什么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那么陌生。若没来过,那也怪了,难道过去的记忆是一团无从证实的梦?

我蓦然醒悟,过去的事情一旦过去,就像从没发生一样,除了记忆中留下的一些斑驳的年久失修的印象,一切都无从考证。大山不会做证,山中没有留下一点你的脚印。小溪也不会做证,它只会给当年口渴的你献上一捧清水,过后就忘了。

但,我的确在大湾里砍过杂木棍。在这里,手脚曾磨出过许多血泡,身上多处跌破过皮,在这片大山里辛苦过整整一个暑假。

我不曾忘记大湾里,更不曾忘记过去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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