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去许久了,一连数日的靡靡阴雨,加上又是闷热的“回南天”,屋里屋外,地面墙面都是湿漉漉的。
下午终于有了开天的迹像,落日时分,云层中还透出微微的霞光。晚上,在亲戚家吃过“年饭”(这个小县城,每年的春节之后,亲戚朋友都有相互请吃饭的习俗,叫请吃年饭)后,有点微醺。
顺着这蔚蓝的夜色,借着这暗淡的灯光,我独自一人来到机关后院散步。小道边那绿色的草丛中零乱地洒落着茶花、杜鹃花和樱花的花瓣,红、白、粉相间,让人有些眼花缭乱。那几棵高大粗壮的白玉兰,挂满了花香四溢的花朵,人从树下经过,沾了一身的香气。院子里的香樟也正盛开着细碎的白花。在小道上走着,不时能撞到随风起舞的香樟花屑。
一个叫不出名的小虫子扑进了我的眼睑,弄得我眼睛辣辣的,散步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我索性坐在门卫室旁边的桂花树下,借助院子里的灯光,静静地凝视着那几棵盛开细碎白花的香樟。
十五年前,随着新行政办公中心的建成搬迁,这些香樟从乡下幽静的大山中历经起土断根、截枝去叶,汽车的长途转运。我再亲眼看到园丁们将它种到这深深大院,重新适应这里的土壤气候和吵杂的环境,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开花。如今,它枝繁叶茂,长成有两层楼高的参天大树了。
当年的老行政办公中心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由于是砖木结构,二楼以上的门窗、屋梁都被白蚁侵蚀,整栋大楼成了危楼。2007年8月,老行政办公中心拆除。用了五十年的时间,老办公大楼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剩下的时光是用来怀念的,让我们这些中老年人总是怀念那栋老办公大楼厚厚的墙体,朴素的杉木楼板、楼梯和那个庄严的苏式大门,还有院子里数十棵古老的大树。
目前,在这里办公的人中好少会有人提起那栋老楼老院子了,他们谈得最多的是这栋新楼的电梯太少,速度太慢,上下班等电梯的时间太久。
时间过得真快,搬过来就十五年了。院子里新种的香樟、玉兰也长成了参天大树,小花园里的草皮也更换了多次,就连这条我每天必走的小道都翻新改造有四五回了。原先居住在院子里交流房的同事一个个远走高飞,甚至是院子外的河流与山川,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大步朝前走。只有我,人停留在原地,岁月却一去不复返。院子里的一切和流失的时光一样,已将我抛弃。看着这变化的一切,让我在清静中又感觉到有些孤独。
曾记得,1987年9月,中专毕业后,带着组织介绍信,从县城乘车到南江游渡桥,再挑着行李步行八公里砂子路,去黄坑乡政府报到上班。这件事就像在昨天一样,又一次清晰地浮在我的眼前。
弹指一挥间,三十八年过去,世界翻了个新。最近两年,在电梯里,过道上,会场中,忽然觉得有一大批一大批的陌生小伙子在眼前出现,而自己曾经的同事却一个个入蛰了似的,见不到踪影,把世界都交给了年青人。
年轻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做好自己的工作,从没有认真记录过身边的过往。很久很久以前,同村同族的打师——太爷爷,绰号“天打鼓”,是如何凭武艺高强扶穷济困闻名乡邻的;民国时期的康在彬又是如何靠整个宗族的资助完成学业,走出村庄,最后成为知名教授“世界螺王”的;奶奶是如何从永新嫁到我们家,爷爷又是被什么人抓到做挑夫,最后客死在异地盆珠乡的。所有的这些往事,以前,村庄里的老人讲起这些故事,我从没有用心听过,也从没仔细问过,就像我从没认真看过村口的三棵树,从没认真登过老家门口的香炉山一样。
我总以为长辈们的故事是用来遗忘的,而奶奶,还有村子里所有的长辈们反正他们哪也不会去,只要你愿意听,这些人就一定会在那儿等着,这些故事就一定会在那儿流传。只要你愿意看,那三棵树也一定会永远呆在那儿。等我明白后,奶奶,还有那些长辈们都带着他们的故事和回忆走远了,村口的那三棵树也先后老死,再也不在了。
一片落叶飘在我的头上,我起身抖落,重新往小道上慢走。看着路边葱茏的香樟和散落在地的各种花瓣,内心感触油然而生,真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这满院的鲜花和树叶,它虽然精彩缤纷,但无耐时光短暂,风吹之后,终将簌簌纷纷地离开大树散落一地,最终化作春泥消失在土壤中。
空气依然闷热,天气预报说明天会继续下雨。整栋办公大楼里也只有楼梯间还亮着灯光,加班的人们该是回家了。
“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欧阳修《青玉案·一年春事都来几》)时光无声,一天又过去了。一滴被飞鸟惊落的水滴或是露珠砸在我的脸上,那种被砸中的微凉,也是这个夜晚的诗意。
我抹掉水滴,沿着小道离开大院往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