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满二十岁的徐七落下乡了。
徐七落是个三流的女大学生,今年毕业,学校为她安排了长达六个月的实习,实习结束正是毕业的时间。徐七落从学校回来后,开心的不得了,因为她的实习地点就在家的附近,并且工作看上去非常体面,用她妈妈的话来说就是“有个稳定的工作是你的福气啦!真是老天爷保佑,谢天谢地!”
徐七落同样也期待着自己的实习生活,她心里想着,有了工作,一切都会变好起来吧。
徐七落去公司报了到,她被安排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办公室里,那人叫她等着,说有人会来找她对接。徐七落找了个角落里的凳子,坐了下来,她从布包里掏出三份合同,一份是学校的,一份是公司的,还有一份是自己的,她把这些摊在桌面上,正想着该如何去填写信息,这时楼道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进门前先是不耐烦地用手甩了甩面前的空气,像是空气中充满着许多灰尘一样,她看上去笑眯眯的,语气很温柔,对徐七落说道:“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徐七落见有人来了,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她是个很怕生的人。徐七落赶紧站了起来,嗫嚅道:“嗯。”
“你不用怕,我们都是很好说话的,你先在这里坐着,我去请示一下领导,等会儿就给你安排工作。”
徐七落点点头,乖乖坐了下去。
那女人眼很尖,在杂乱的桌面上看到了那些合同书,她拿起来翻了翻,随后在桌面上墩了墩,拿走了。
“哎……”徐七落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那女人回过头,还是之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对她说道:“不用担心啦,我替你先保管好。”
没等徐七落开口,那女人踩着高跟鞋一溜烟地走了。留下徐七落嘴里还小声地说着:“那是要签的合同……”
徐七落心里开始莫名慌了起来,但她并没有在意。
那女人走了很久,始终不见过来,徐七落就一直坐在那里,她开始打量起周围来,四周有些昏暗,像是没有开灯,但她一抬头,发现灯是开着的,只是不亮。徐七落叹了一口气,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了。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朝外望去,外面是一条长廊,她看见了尽头的洗手间,便走了过去,想去洗一把脸。
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徐七落将衣袖卷了起来,把手打湿了往脸上拍,她觉得有些冷了,便甩了甩手,赶紧将衣袖拉了下去,不过好在人有些清醒了。
徐七落回到了那办公室,一进门便看见那女人已经等在那里了,那女人看见徐七落,有些嗔怒,说道:“你去哪了?找你不到。”
徐七落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说道:“我去洗了把脸。”
那女人没回话,把她领了出去,穿过那条长廊,来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那办公室看上去新多了,也亮堂,里面坐着好几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键盘哐哐作响。
“你就待在这里吧,跟着这些前辈学一下。”那女人说完拍了拍手,那些人才抬起了头,但也只是抬了一下头,很快便又低了下去。
那女人便走了,留下徐七落一个人尴尬在原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终于有个看上去面善的女人对徐七落说道:“小女孩,找个位置坐下来嘚。”
徐七落很感激她,她朝那女人点点头,找了个靠着那女人近一些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面善的女人又继续做她的工作,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手上的活没停过。
徐七落放下她的布包,终于鼓起勇气,对那女人说道:“姐,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吗?”
那女人脸都没转,眼神还黏在电脑上,嘴上说着:“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说着那女人从她的桌面上揭下来一张便利贴放在一旁,说道:“这是上下班的时间。”
徐七落看了看,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徐七落啥也没学到,她只是准时来上班,然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摆件,摆件至少有人欣赏,徐七落没人看一眼。
说到准时,徐七落每天都来的很早,她觉得这是她作为一个实习生,唯一能够做好的一件事。八点钟上班,徐七落七点半就已经到了公司,但是她没有办公室的钥匙,她就蹲在一旁,静静等待同事们来开门。但奇怪的是,她们像是约定好了一样,总是晚半个多小时才陆陆续续到达。
直到有一天早上,那个面善的女人第一个到了公司,看见徐七落又蹲在那里,她咳了咳,徐七落发现有人来了,便抬起了头,看见是她,徐七落的眼睛似乎都变亮了,徐七落说道:“姐,你来了。”
那女人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钥匙来开门,进门后,两人把包放下,坐了下来。那女人突然对徐七落说:“你以后不用来这么早,可以晚一点点,你明白吗?”
徐七落心里很开心,她点点头说好。
徐七落心里明白,这姐看她的眼神不一样,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一样,所以这姐才会对她有些关照,尽管这样,徐七落还是很开心。
徐七落在办公室待了将近半个月,似乎什么也没学到,她的心里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面善的女人似乎是看出了徐七落心中的慌乱,在办公室只剩她俩的时候,那女人对徐七落说道:“你不要等着别人来教你,你要学会自己主动去学,如果你还是这样无动于衷的话,你什么都学不到的。”
徐七落其实早就知道这一点,这段时间里她有主动向别人请教,但她们似乎不愿意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很多时候,更像是在欺负她,看她能怎么办。
徐七落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嗯,春姐,我知道了。”
春是那女人的名字,那女人也知道她们不愿意教,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不会明说。
“我教你做报表吧,你年轻,应该会学得很快的。”春姐似乎是心软了。
徐七落这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眼睛里满是感激,她认真地听着春姐说的话,希望自己可以尽早把它学会。
在春姐教了几天后,徐七落已经可以上手了,但是仍然有些生疏,徐七落很害怕出错,她更害怕的是春姐对她的失望,这种感觉很奇怪。
徐七落就是这样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还不错呢,徐七落有时候会这么想。
这天,那个很久没见的高跟鞋女人把徐七落叫走了,徐七落还记着合同的事,便想问问,她还没开口,那女人坐在老板椅上,架起一只腿,脸上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她对徐七落说道:“交给你个任务,好不好?”
徐七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那女人温柔的话语似乎让徐七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才乖嘛,你来我们公司多久了?也快一个月了吧?”
徐七落在脑子里算算日子,二十八天。
“你知道的,我们这里工作量很大,我听说你还什么都没学会,我给你找了个清闲的事情,在乡下,你过两天就去吧。”
徐七落听了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说道:“我学会了做报表……”
“哎呀,做报表那就不是你的活,这春姐也真是的,什么都教,把你教会了是想偷懒吗?”
那女人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徐七落楞在原地,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还学会了什么,又怕再多说一句会连累别人,索性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哎哟你别怕,那也是我们公司的分支,只是在乡下而已啦,好玩着呢,你就当锻炼一下自己,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
徐七落犹豫了,她也不是不能去乡下,是不想,她想着在小县城的机会总是会多一些吧,但眼前,似乎身不由己。
“这样好吧,你待到三月底就可以回来了,这样好吧?”
三个月,有盼头。
徐七落回到了办公室,春姐见她有些失落,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让我去乡下上班,我……”
春姐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打断徐七落说道:“你不想去?你总待在这里也不合适,你去吧。”
“你家在哪?等我送你去吧。”
徐七落看着春姐,她似乎觉得眼前的春姐有些陌生了。
过了两天,徐七落在家捡了一些生活用品,打包进行李箱,背了包,出门去了。徐七落的妈妈还是那句话“有个稳定的工作已经不错了。"
徐七落站在路边,等春姐来送她去乡下。
没过多久,一辆残破的老式面包车停在了徐七落旁边,摇下了车窗,春姐从里面探出了头,说道:“上车吧。”
徐七落把行李箱搬了进去,里面非常狭隘,座位上堆满了杂物,徐七落将那些杂物推到一旁,终于得了个空位,这才坐了下来。
“东西有点多,你就将就坐着吧。”春姐边开车边说道。
“公司也不舍得买辆新车,这车也太破了。”另一个女人抱怨道。
徐七落才发现副驾驶还坐着一个女人,是她们一个办公室的,叫娟娟。
“娟娟姐,你也来了。”徐七落打招呼道。
车开起来晃晃悠悠的,吱呀吱呀的响,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了。
大家一路上无话。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车停了下来,看来是到目的地了。
徐七落有些晕车,但她没表现出来,她下了车,这时从一个小房子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帮徐七落把行李箱拎了出来,徐七落小声地对他说着谢谢,开始变得局促起来。
春姐和娟娟也下了车,他们仨聊了起来,春姐指着徐七落对那男人说道:“这小女孩来顶你的班了,她叫徐七落。”
那男人朝徐七落打着招呼,他们看上去很熟,不像同事,更像是朋友。
“你叫他龙哥好了。”
徐七落叫不出口,只是局促地点点头。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那龙哥对春姐说道:“你女儿还没回来啊?”
春姐脸上笑着,徐七落却觉得她在皮笑肉不笑,春姐打着哈哈,说道:“我不管了啦。”
“那我们先走了,小七,龙哥带你哈。”
说着春姐和娟娟上了车,开走了。
她们一走,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两个人都感觉到了。
“我带你去宿舍看一下吧,你先整理一下东西。”龙哥对徐七落说道。
徐七落点点头,心里有些不安。
龙哥带徐七落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一拐弯窜到了小房子的后门,里面非常昏暗,夹杂着木头腐烂的气味,到处都堆放着一些杂物,难以下脚,龙哥拎着徐七落的箱子,灵活的避开那些杂物,快步上了楼。
“在三楼,上来吧。”
楼梯间没有灯,地板上很湿滑,徐七落更加不安了。
到了三楼,龙哥推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客厅和几个房间,比外面温馨了许多。
龙哥推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对她说道:“你就住这吧。”
说着他把箱子拎了进去,“你先整理着,我下去了。”
徐七落点点头,看着龙哥下了楼,她把大门关上,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徐七落看着眼前的房间,沉默了。
这个房间非常逼仄,只有一张小床,一个书桌,连把凳子都没有。
徐七落下意识地用手在面前晃了晃,这让她想起了那个高跟鞋女人,只不过这里的灰尘真的很大。
徐七落找了半天扫把,都没有找到,最后在大门外发现了,她把扫把拿了起来,底下露出一只死掉的老鼠,徐七落差点喊出声来,但她憋住了,假装没看到,她拿了扫把赶紧回房间了。
此时的徐七落已经有点崩溃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有些害怕了。
徐七落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只身去往千里外的北方上学,那时的她也没有现在这么害怕。
徐七落感觉到了迷茫。
她无心打扫,便草草了事,只整理出睡觉的地方。
中午他们在小房子的对面吃饭,那是一家饭馆,只隔了一条马路,店里是老板娘和她的儿子。
菜很油,徐七落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停筷了。
“就吃饱了?”龙哥对她说道。
徐七落点点头,她看见店里还有一只小狗,黄白相间的,正趴在她的座位旁边摇着尾巴。
徐七落端起饭碗,夹了一块肉,假装喂到嘴里,实际丢在了地板上,那小狗见了,乖乖吃掉了。
徐七落看见那小狗脖子上挂着一个项圈,写着两个字:煤球。
徐七落被逗笑了,龙哥也吃好了,他去找老板娘聊天去了,似乎是在谈什么事情。徐七落管不着,开始和小狗玩了起来,又趁机将吃剩下的肉扔在地上给它吃。
他们出来后,那小狗似乎舍不得徐七落离开,但是他们关上了玻璃门,小狗出不来,只能在里面摇着尾巴。徐七落朝它挥挥手,意思是我走了。
“你中午休息一下吧,下午我教你平常要干的工作,对了,你以后就和这个饭店搭伙吃饭吧。”回去的路上龙哥对徐七落说道。
徐七落点点头,心思还在那小狗身上。
到了下午,两人走到那小房子前,玻璃窗,卷帘门。
龙哥拿出一把钥匙连带着一个小遥控器,递给了徐七落,教徐七落怎么开门。
进门后,龙哥顺手把灯打开了,开了灯后里面很亮,空间不大,摆放着几台老式电脑和打印机,角落里同样堆满了许多杂物。
龙哥走到那电脑前示意徐七落过来,徐七落跟了上去,龙哥开始教她怎么操作系统。
徐七落平常的工作很简单,无非就是上下班打卡,打印一些文件。徐七落甚至有点庆幸了。
隔天龙哥就被调走了,徐七落独自一人在乡下的小房子里上班。
这也是徐七落没有预料到的,她没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守着这片狭小的工作室。没过多久,徐七落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个高跟鞋女人要把她放在这里了。
这乡下非常偏僻,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人,只有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因为徐七落住的小房子就建在国道边上,每天晚上,徐七落听着马路上轰隆隆的大货车疾行而过和窗玻璃晃荡的哐哐声入睡。起初她是睡不着的,常常在很晚的时候,黑夜中还闪着她那明亮的眼睛,直到她终于困倦了,那光亮才慢慢黯淡下去。
这种无聊的工作确实适合一个毫无用处的实习生。
徐七落现在唯一的伙伴只有那条黄白相间的小狗,那小狗灵性的很,自从上次徐七落喂了一点东西给它吃,每每徐七落下班后去饭店吃饭的时候,它总是冲出来和徐七落一起过马路,徐七落也总是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给它丢肉吃。
两个小家伙很是默契。
但小狗不会说话,徐七落心中的苦闷无法发泄,吃饭的时候徐七落总是盯着小狗的眼睛,它的眼睛是那么的单纯清澈,每每看到,徐七落苦闷的心情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
这天,徐七落像往常一样下了班,锁了门后,去对面的饭店吃饭,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没有看到老板娘的儿子,徐七落心里竟然有些失望。后来徐七落才得知,老板娘的儿子在新疆当兵,他只是回来探亲的,时间一到,便被招回去了。
徐七落觉得失望的原因是因为老板娘的儿子人很好,每次见她一来,就会给徐七落又擦一遍桌子,然后端出一杯热水来,让她坐着稍等一会儿。
两人年纪相仿,从来没有说过话,但徐七落是感激他的。
那少年脸上有着质朴的笑容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身份也给了徐七落一些安全感。
然而他走了,毫无预兆的离开了。
徐七落坐在玻璃门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天饭店来了很多客人,应该是路过的工人,风尘仆仆的从货车上下来,他们围坐在一张大桌前,开始抽烟,开始大声讲话。
老板娘看着来了大单,便马上从厨房里跑出来问他们要吃点什么,一群人很是嘈杂,吵得徐七落耳朵疼。
今天倒是没有看见那只小狗,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那些工人都落了座,老板娘拿出一大包瓜子来,倒在餐盘里,端给他们磕,又瞅了一眼角落里的徐七落,想了想用手抓了一把摊在了徐七落的小桌上。
徐七落觉得无聊,便开始磕起瓜子来,屋里烟雾缭绕的,徐七落捂着鼻子,她讨厌吸二手烟。
这时有人推开了玻璃门,外面新鲜的冷空气吹了进来,徐七落像是被解救了,便抬起头看是谁来了。
是一个老女人,身材佝偻,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破外套,裤子很肥大,露出来一截脚脖子,已经生了冻疮。
她一瘸一拐的进来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只有徐七落看着她,徐七落马上就产生了同情。
那老女人挪到那群工人面前,低着头,一个手指咬在嘴巴里,眼睛盯着桌上那盘瓜子。她有几次另一只手都小幅度的抬了起来,似乎是想去抓一把瓜子,但她驼着背,身体在颤抖着,徐七落知道她是不敢这样做。
这时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了,手里托着一盘菜,她看见那个老女人,便开始喊叫起来:“哎呦,你这疯子,你怎么又来了,赶紧走!快出去!”
老板娘把菜放下,便开始推搡那个老女人,嘴里骂道:“我这里可没有供你吃的,赶紧走!”
那些工人并没有在意她们,他们看上去十分饥饿,纷纷拿起了筷子,去抢夺那唯一的一盘菜。
徐七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对老板娘说道:“她只是进来取暖的……”
没等徐七落说完,那老板娘指着那老女人的鼻子对徐七落说道:“小七哦,她是个傻的,傻子怎么会知道冷。”
徐七落愕然。
那些工人开始催促老板娘赶紧上菜,老板娘这才没空管那个老女人,跑到厨房里去了。
那老女人看着徐七落,嘴角流下来一些口水,开始朝徐七落走过来。
徐七落心里有些害怕,但她没有动。
那老女人走到徐七落面前,眼睛盯着徐七落桌上的瓜子,徐七落明白她的意思,就把这些瓜子抓起来给她,那老女人缓缓伸出两只脏兮兮的手,徐七落就把瓜子放在了她手里。
那老女人得了瓜子,开始莫名笑起来,笑得整个脸上全是褶皱,看上去丑极了。那老女人转身就走了,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徐七落,看得徐七落心里毛毛的。
徐七落心里很不是滋味,饭菜也迟迟没有端上来,她早就没有了胃口。
小房子里经常停水停电,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外面月黑风高,什么动静都有,徐七落把自己藏在有点发霉的被子里,她不是害怕,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孤独感,或许没人会懂她。
徐七落已经好久都没有开口讲话了,有时候她对着厕所里的镜子,她甚至认不出自己来,镜子里的人满脸憔悴,毫无生气。
她张了张嘴,尝试跟自己说话,但她的嘴巴很不自然的开始抽搐起来,徐七落哭了,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哭。
自从那个老女人出现后,徐七落发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人。
徐七落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小房子不远处的班车站,那天是周五,徐七落想家了,下班后徐七落打算坐班车回小县城,赶在星期一之前回来。
徐七落站在那里等车,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徐七落回头一看,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看着徐七落,脸上是笑呵呵的。
好在徐七落身旁还有几个等车的乘客,徐七落才不至于被吓跑。
徐七落觉得那男人很奇怪,笑容也很瘆人。
似乎是老板娘的儿子走后,徐七落竟天天都能看到他,他好像无处不在,有时候在一棵大树下,有时候在别人家门口,甚至有一天晚上,徐七落觉得房间里闷,就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结果发现那个男人独自站在马路边,正望着徐七落的窗口,表情依旧是笑呵呵的。
徐七落吓死了,她立马拉上了窗帘,躲在窗帘后面惊魂未定。
再后来,徐七落吃饭的时候,那男人就坐在玻璃门外面看着徐七落吃饭,他的表情一直是笑呵呵的。徐七落假装不知道他在外面,但她吃饭的时候变得非常不自然,她努力往嘴里塞饭,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吃完,然后马上回到小房间,锁上门,起码小房间是安全的。
徐七落向龙哥打听那个男人的情况,徐七落了解后,她更绝望了。
那男人之前在外地打工,谈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怀孕了,那男人就把她带回家想要娶她,结果他的妈妈不想给五万块钱彩礼钱,那女孩打了胎就逃跑了,那男人受了刺激,变成了一个疯子,整天笑呵呵的,在街上游荡,还会捡地上别人扔掉的烟头吃。
徐七落心里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很害怕,她害怕那疯子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徐七落觉得自己完蛋了,她的人生突然变得好糟糕。
徐七落现在只期待着三个月快点结束,这样她就能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牢笼,回家去了。
日子一点一点熬了过去,眼看着要到三月底了,徐七落的心情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天气也渐渐变暖,她现在对着镜子,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状态,她现在上班都是笑嘻嘻的。
这天,三月二十六号,徐七落正在无聊中,她看着眼前几台卡顿的电脑,那些电脑散发出来的光让徐七落的眼睛特别疼,她揉了揉眼睛,听到了一些嗡嗡声,是一只蜜蜂,不知道从哪飞进来的,它撞着玻璃窗,以为可以飞的出去。
“真傻啊……”徐七落喃喃道。
这时外面停下了一辆豪华汽车,从车子里走出来三个人,一个是春姐,一个是龙哥,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他们朝小房子走来,徐七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按目前的时间来说,应该是来调走她的,徐七落笑了起来。
他们走了进来,春姐对徐七落介绍道:“这是咱们的领导,来看你来了。”
徐七落站了起来,有些受宠若惊。
龙哥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那女领导坐了下来,很客气的对徐七落说道:“你也坐下,我们都坐下来聊。”
徐七落见春姐和龙哥都坐下了,这才坐了下来。
徐七落不明白领导为什么要来看她,难道是一种来自公司的关怀吗?但徐七落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是这样的,你在这里待的还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就跟春姐和龙哥讲,他们会传达给我,我再帮你解决问题好吧。”那女领导说道。
徐七落觉得眼前的领导说话像放屁一样,因为她有很多次向春姐吐苦水,春姐让她去找龙哥,徐七落就去找龙哥,比如小房间的门坏了,灯坏了,停水了停电了,还有那个疯子的事情,都跟龙哥说了,但到现在,似乎无人在意。
大家似乎只会安抚徐七落再忍忍。
徐七落笑不出来了,她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三月底我就能回家吧?”徐七落最后只说出了这句话。
那女领导明显震惊了一下,问道:“谁跟你说的?”
徐七落回答道:“那个……”
没等徐七落说出那个高跟鞋女人,那女领导打断道:“哎呦,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吧?小贾跟我说过了,她没有说过这句话呀。”
小贾就是那个高跟鞋女人。
徐七落愣住了,她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女领导,还有沉默的春姐和龙哥,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在这种场合,徐七落竟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春姐的女儿,徐七落听龙哥说过,春姐的女儿很久之前跟对象跑了,但最近似乎回家了,怪不得进门的时候,春姐脸上堆着笑容。
“那你有什么证据吗?比如聊天记录还是录像什么的?”
女领导说出这句话,徐七落回过神来,只觉得好笑,那个高跟鞋女人是口头跟她说的。
徐七落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嘴角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抽搐起来,随后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哎哟,你哭什么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嘛。”
说着,那女领导的手机响了,她啧了一声,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了。
徐七落张张嘴,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沉默,无尽的沉默。
那女领导接完电话,又回来坐下,看着徐七落泪流满面,她从包里掏出来一包纸巾,递给了徐七落一张,嘴里说着:“哎哟,别哭了,很丑,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嘛。”
徐七落没有接过那张纸。
这时龙哥对那女领导说道:“村里有个疯子……”
女领导打断他说道:“这事我知道了,哎呀,你不要去招惹他嘛,他就不会来招惹你的,你自己克服一下好吧?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想想我们那个年代,吃都吃不饱……”
女领导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教着,徐七落根本听不进去一点,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这三个字一直在徐七落脑子里回荡,她的嘴角也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徐七落崩溃了,她放声大哭起来,像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她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其他三人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电话又响了,女领导又出去了。
徐七落向春姐发出求救的目光,春姐低下了头。
徐七落知道,谁都帮不了她。
那女领导又回来坐下,看见徐七落还在哭泣,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也这么大了,不要这么脆弱嘛,我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平常也没什么活要干,怎么不领情呢?肯定有回去的那一天的,困难嘛,克服一下咯。”
徐七落睁着眼睛,但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了,她只听到了那只蜜蜂的嗡嗡声,还在坚持不懈地想要飞出去。
那女领导似乎也听见了,她看到了那只蜜蜂,她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朝玻璃窗上拍去,接着再没有嗡嗡的声音了。
“真是吵死了,最害怕这种小东西了。”女领导嘀咕道。
徐七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眼泪也已经流干了。
在这之后,徐七落常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每次去吃饭的时候,老板娘问她:“小七哦,昨天晚上怎么又没来吃饭?”
徐七落低着头,说道:“天气变热了,我也没有胃口了。”
“都瘦了,你看你,之前脸还是圆圆的,现在都变尖啦,要多吃点饭。”
徐七落无动于衷,甚至她开始回忆以前老板娘吝啬的时候,有时候给她吃冷饭,有时候给她吃剩菜,客人多的时候,会让她一直等着。
徐七落又听到玻璃门外几个老人在那里悄悄地议论着自己。
“这小女娃可怜哇,一个人被丢在这里。”
“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还是得罪了哪个领导?”
“我看她不像个正常人!好像是个哑巴!”
“她走不了了,谁到了我们这儿,都走不出去的!”
……
徐七落抬起头,发现那个疯子又坐在外面盯着她,徐七落已经无所谓了,而那只叫煤球的小狗,也好久没有看到了,听说它咬死了邻居家里的五只鸡,被老板娘关起来了还是打死了。这些徐七落都无从得知。
吃完饭,徐七落站了起来,玻璃门外的疯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徐七落过了马路,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加快了脚步,她走进那条昏暗的小巷,头也不回的跑上了楼。
徐七落回了小房间,锁上了门,她偷偷拉开一些窗帘朝外望去,马路边没有看到那疯子的身影。
徐七落心灰意冷,慢慢倒了下来,跪坐在窗前。
门是坏的,用些力就能撞开。
时间到了六月份,徐七落的实习生活结束了,她以后或许还会再回来,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徐七落和几个乘客在班车站等车,过了一会儿,班车缓缓在他们面前停下,徐七落最后一个上了班车,那疯子依旧是远远的跟着,司机师傅摁下按钮,车门缓缓关闭,最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车门将徐七落和那疯子阻隔了起来,那疯子站在原地,脸上还是笑呵呵的。
司机师傅发车了,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条小狗,径直往车底下钻,吓得司机师傅赶紧踩住了刹车,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嘴里都骂着:“你会不会开车呀?人都要被甩出去了。”
司机师傅一边骂着那该死的狗,一边回应着乘客:“这死狗挡了道,非得寻死,我能怎么办呀?大家快快坐好。”
事实上只有徐七落被甩了出去,摔在了地板上,徐七落不知是被摔懵了还是怎地,跪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人管徐七落有没有事,只听见一个人说:“好像是饭店老板娘的狗!黄白相间的,发了什么疯病往车底下钻?真是疯狗!快些走吧,不然那老板娘可不是吃素的,非得讹你一笔!”
司机师傅听了这话,二话没说踩死了油门,班车朝前驶去。
徐七落缓缓爬了起来,她看见了那疯子还站在原地,竟然朝她挥了挥手,却不见那笑呵呵的样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七落坐了下来,她的嘴角抽搐着,脸上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