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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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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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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三江:一个神奇的地方

在建三江待了两天,我感到这个地方很委屈。

它有一万两千四百多平方千米富得流油的黑土地,顶两个旁边的抚远市,比天津还大,区内三江环绕,七河贯通,地势平坦,土质肥沃,资源丰富,拥有一个国务院审批的市级“国家农业高新技术开发区”,却不是一个行政区域;它有二十三万居民,分布在农、林、牧、副、渔、工、商、运、建、服及边境贸易等各种行业,且有二百三十千米国境线,稳边固边责任重大,却分属同江、富锦、抚远、饶河等不同的“老爷”;明明是机场、码头、火车站皆有,高速公路也发达,城区大道通衢,楼宇参差,车马喧阗,霓虹闪烁,公安、法院、税务、民政等各种社会管理职能齐全,商场、银行、电讯、加油站、医院、学校应有尽有,下面还有十五个卫星城镇(农场),却没有自己的行政归属,不叫市,甚至连个县都不是。

这中间的道理,好像不是一个游客能够理解的。到了傍晚,路灯亮起,广场上聚来一群又一群扭秧歌的人。喇叭里放的是《乌苏里船歌》,调子一起,满街胖子居多的人都能乐呵呵地哼两句。这时我便有些释然,因为,从他们身上看不到“委屈”二字。

一位在广场带孙子打陀螺的白发老者,说起建三江的根,第一句话就是1957年。那年的冬天,王震将军带领十万解放军转业官兵,开进了这片没有地名的亘古荒原,拉开了北大荒大规模开发建设的序幕。当时雪深过膝,铁锹插下去,碰上的都是冰碴子。夜里睡在帐篷或者地窨子,早上被头结霜,一抖簌簌往下掉。没有机械,人拉犁,马拉套,人和牲口干的一样的活儿。经过一个冬天的“会战”,硬是把“鬼沼”犁成了农田。

到了1968年,由于两个大国交恶,东北边境局势一度很紧张。为了“备战备荒”,上面批准成立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将经过十年开发已经形成规模的近百个农、牧、渔场,分编为五个师,次年又成立第六师。这个时候的北大荒人,已经不光是转业军人了,其间加入了大量支边青年、上山下乡的热血学生、当地农民以及不少城市下放干部。

第六师的师长王少伯(1926-2018),曾身经百战却没受过一次伤,是个“传奇将军”。他自己跳进齐腰深的沼泽里领着大伙儿开荒拓田,一直开到抚远的黑瞎子岛旁边。大家请他为这块地方起个名字,他不假思索就说了“建三江”。他是江苏人,想把三江平原建成江南鱼米之乡。

王将军后任黑龙江军区副司令员,2018年去世。他晚年几次故地重游,亲眼看到建三江成了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夙愿得偿,应该无憾了。

说起来,人民解放军实在是一支神奇的队伍,哪里需要就出现在哪里。拿起武器,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美式装备支撑的蒋家王朝赶到一个小岛,又在朝鲜半岛让联合国军心惊肉跳;脱下军装,便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抗洪救灾,一声令下就开到祖国的荒僻边陲,唤醒沉睡的荒漠,建设美丽的田园。新疆的建设兵团是这样,黑龙江的建设兵团也是这样。

但是,发展经济,毕竟和打仗不一样。据说建三江和整个黑龙江垦区一样,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起初大兵团作战,目的明确,干劲也大,但缺乏对黑土地的科学认识,甚至违背科学蛮干,事倍功半。种什么,怎么种,依我国当时极低的农业科技水平,无法给出最佳的方案。几十个农场只能沿袭当地传统,种植大豆、高粱、玉米和小麦,收成并不理想。广袤的北大荒,并没有成为国家的商品粮基地。“抱着金碗喝稀粥。”1981年,一场特大洪涝灾害使得大豆和小麦绝收。1991年和1992年的夏天,建三江垦区连续受灾,30年的投资损失殆尽。

其实,黑土地是地球上最珍贵的土壤资源,性状好,肥力高,非常适合植物生长。地球上一共有四块黑土地,面积最大的是乌克兰平原,190万平方千米(分布于乌克兰和俄罗斯两国),盛产小麦和棉花,被誉为“欧洲大粮仓”。这不,乌克兰一打仗,欧洲的粮食供应就紧张。第二大的是美国密西西比平原,120万平方千米,小麦、棉花、水稻、玉米、大豆几乎什么都能长,是美国最重要的商品粮基地。美国政府施压中国购买的美国小麦,就是出自那里。最小的是南美潘帕斯草原,76万平方千米(分布于阿根廷和乌拉圭两国),一半是“没有树林的大草原”,盛产牛肉和牛奶,另一半高产小麦、棉花和水稻,养活了大半个南美。中国东北平原103万平方千米,面积位列第三,因处于寒带,“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还有玉米,长期以来广种薄收,单位面积产量很低。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才改变了垦区的种植结构。

“南有袁隆平,北有徐一戎。”英雄创造历史,圣杰推进文明。

一家私人宾馆的女老板,家里也有“家庭农场”。说起“寒地高产水稻之父”、水稻专家徐一戎(1924-2014),眼里充满崇敬,语气满是感恩。她见过“徐爷爷”在田间地头讲课,手把手教农工防治水稻病。徐一戎的名字虽然带有战争的味道,但他并没有军旅生涯。他先后从奉天大学农学系和东北大学农学系毕业,终生研究寒地水稻,是“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人”。他不但解决了黑龙江高寒地带水稻的育苗和种植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了寒地水稻大面积种植并且高产稳产问题,其成果广泛推广到黑龙江、新疆、内蒙古甚至日本北海道地区,被黑龙江农垦总局授予“终身不退休研究员”。也就是有了他,黑龙江的大米才走进了亿万家庭的餐桌,成为东北的名片,北大荒才真正成为“北大仓”,成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

2023年,仅建三江垦区下属的七星、勤得利、胜利、八五九等15个农场,水稻产量就达140亿斤,占整个黑龙江垦区总产量20%以上,加上这里空运到各地的大马哈鱼,够全国男女老少过上十天有鱼有米的生活。其中水稻最高的亩产1640斤,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黑龙江建设兵团和第六师都于1976年撤销了,建三江这个名字后面曾缀过黑龙江农垦建三江管理局、管理分局、北大荒集团建三江分公司等。

多云的秋日,越野车在平坦的建黑高速上疾行。窗外是油绿的巨毯,田块方正如棋盘,但其每一条笔直的边都望不到头。眼下正是水稻抽穗的时节,茎株开始呈现丰腴的体态。几只悠闲的白鹳,在湿地的灌木上安卧。一群喷药的无人机像队列整齐的蜻蜓,贴着稻田飞行。好半天才碰上一个人,以为希贵,下车攀谈几句。人姓张,四十七八的样子,是兵团战士的后人。种了75垧水稻,都是机械化作务,智能化管理。去年打了800吨稻谷,合作社按每吨3600元的价格收购。我问成本多少,他说一半上下。这个大账就算得我瞠目结舌;原来种地也可以致富。

张说他春种秋收,每年有半年都住在海南,现在的日子给个处长都不换。他的父母就是电视剧《人世间》里周秉义、郝冬梅那一茬子人,有热血,有信仰,留在农场奋斗了大半生,落了一身病,但给他们这一代创造了非常好的条件。所以他对父母非常好,不是孝顺,而是感恩,吃水不忘挖井人。他让父母大部分时间住在海南养老,夏秋之季随便旅游,哪儿凉快去哪儿。

这位张老弟,对“孝顺”二字做了另一种解释。我问像他这样的情况多不多,他说他不是最富的,也不是最穷的,属于中不溜。听说我每年也有半年时间住在海南,这位豪爽的北国汉子便约我晚上在勤得利吃火锅。

勤得利虽然是1958年由铁道兵8056部队始建的农场,但这是个老地方,辽代兀惹城遗址就在这里。兀惹城是渤海人建立的抵抗契丹统治的城池。契丹征服渤海国后,渤海人的贵族继续在此地抵抗,形成了兀惹国。兀惹国衰败后,明朝永乐年间在此设立驿站,叫乞勒伊城。满清时称钦德蔺、喜鲁林、齐纳林等,名字不断演化为秦得利。位于勤得利河流域的农场也曾叫八五六农场、抚远农场、27团、五星农场等。最后改为勤得利,既保留原来的基本发音,又赋予“勤劳能得利”的寓意。

勤得利农场北邻黑龙江,对岸就是俄罗斯。方圆1485平方千米,大过浙江舟山市。场部所在地建成区十多平方千米,比内地好多县城大多了。中央商场周边一派繁华,超市里苹果、鸭梨、葡萄、香蕉、火龙果、芒果、山竹、橙子等水果琳琅满目,在哈尔滨能买到的东西,在这里也能买到。

而且,勤得利这个地方,不乏当代文化气息。由朱亚文主演的电视剧《情系北大荒》,反映北大荒浩大的拓荒史,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剧中部分剧情,也曾发生在这里。王茜华主演的《闯关东2》,也选这里为外景地。尤其是根据勤得利农场真人真事改编的电视剧《特别的爱》,在这儿拍摄时,还启用了大量农场的群众演员。这让当地民众对拍电视再无神秘感,觉得那也就是个“活儿”。

建三江的火锅食材和蘸料都很实在,犹如东北人火热的性格。

吃到高兴时,张老弟打开微信与在上海读大学的儿子视频,问大米卖完没有。儿子说剩下不多了,让他尽快发一集装箱过去。原来儿子在校外租了一间门脸专卖建三江的大米,不但他和女朋友的学杂费自给,连车都买了。我看这小伙挺机灵,不死读书,小小年纪就会做生意,就盼他把更多的建三江产品推到大都市去。

傍晚的勤得利街头,散步的人很多。五星大街穿过一块湿地,两边皆有老者垂钓。落日的余晖无遮无拦地泻下来,让他们满脸沐浴金辉。问他们如何看待建三江的“无名”,其中一位白眉很长的老者收起鱼竿,指了指对岸建筑物上“天下粮仓”四个大字道:“北京、上海倒是名头响,可他们的米袋子,得管这儿叫爷爷!”

众人哄笑中,水面掠过一只白鹭,翅尖沾着苇花香,径自往南去了。

行者以为:自古以来,中国增邑设府设立行政区,通常是以政治和经济因素考量。有时随便,有时谨慎,没有一定的标准。秦始皇东巡而有秦皇岛,汉武帝起陵而设置茂陵,唐玄宗为加强对北方的控制改州为府,明朝在朱元璋的家乡设置凤阳府,最近这几年因固边需要在新疆设置新玉市、白杨市等。粮食自古都是战略物资,仓里有粮,心里不慌;仓里无粮,马乱兵荒。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建三江已然是北大仓的重要一部分了,他的名字也已经为更多人所知晓。不管它是否建市设县,只要有烟火,就有一个地方文明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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