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厨房里,总有一盏昏黄的灯。灯下,母亲的身影时而被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上晃动。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锅铲与铁锅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油烟便从锅边窜出来,在灯光里盘旋上升,最后消融在黑暗里。
我常常站在房门边,看母亲做饭。她切菜时,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很有节奏,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有时她会停下来,用围裙擦擦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我看了千百遍,却总也看不厌。
冬日里,厨房是最暖和的地方。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母亲的脸红彤彤的。她煮粥时,米粒在锅里翻滚,冒出一个个小气泡,又破灭。我总爱凑近看那些气泡,觉得它们像一个个小生命,来了又走。
母亲的手很巧。她能捏出各种形状的面食,有时是小兔子,有时是小猪。我常常守在蒸笼旁,等着那些小动物出锅。蒸汽腾起时,母亲的脸变得模糊,但她的笑声却格外清晰。那笑声穿过岁月,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不常在家。他总在外面奔波,偶尔回来,会带些糖果给我。那些糖果用油纸包着,拆开时能闻到淡淡的甜香。父亲的手很大,没有老茧很光滑,剥糖纸时也很轻柔。他会把糖放在我的手心里,然后摸摸我的头。
夏夜里,我们常在院子里乘凉。父亲会讲些他年轻时的事,声音低沉而缓慢。母亲摇着蒲扇,不时插几句话。我躺在竹床上,望着满天星斗,听着他们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有时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回了屋里。
祖父是个沉默的老人。他总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我很少见他说话,但他会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我的后背。那手掌的温度,至今仍留在我的皮肤上。
祖母爱养花。院子里有几盆月季,她每天都要去照料。花开时,她会摘下一朵,别在我的衣襟上。花瓣很软,带着露水的凉意。祖母的手指有些弯曲,但摘花时却异常灵活。她总说,花是有灵性的,要对它们好。
邻居王婶常来串门。她嗓门大,笑起来整个院子都能听见。每次来,她都会带些自家种的蔬菜。母亲推辞,她就硬塞过来,说"给孩子尝尝"。王婶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总有泥土,但那些蔬菜却格外鲜嫩。
巷口有个修鞋的老张头。他的摊子很小,工具却摆得很整齐。我常蹲在旁边看他补鞋。他的手很稳,针线在鞋底穿梭,像在跳舞。有时他会给我一小块皮子,让我自己玩。那皮子有股特别的味道,混合着胶水和岁月的痕迹。
小学的李老师很严厉。她批改作业时,会戴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炯炯有神。我的作业本上常有她红色的批注,一笔一划都很工整。有一次我生病,她来家访,带来一盒粉笔。她说,等我好了,可以用这些粉笔在黑板上画画。
童年的玩伴小胖,手总是脏兮兮的。我们常在小河边抓鱼,他的动作比我快多了。抓到鱼时,他会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后来他家搬走了,临走前,送我一个铁皮小青蛙,说是他最宝贝的玩具。
这些画面,像一张张老照片,存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有时在梦中,我又回到那个厨房,看见母亲在灯下忙碌;或是坐在院子里,听父亲讲那些遥远的故事。醒来时,枕边常有湿意。
如今老屋早已不在,那些人也都散了。但每当夜深人静,我闭上眼,那些画面便一一浮现。母亲系着围裙的背影,父亲温暖的手掌,祖父烟袋锅里的火光,祖母别的月季花……它们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岁月流逝,带走了许多东西,却带不走这些刻在心底的画面。它们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在每一个孤独的时刻温暖着我。我知道,只要这些画面还在,我就永远不会真正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