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琅公的头像

琅公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1/22
分享

那年冬天的雪,还在梦里下着

这几日,南方的冬总是阴湿湿的,带着一股浸入骨头的霉气。忽然便格外地想念起北方老家的雪来。那想念并非空泛的,而是带着具体的声响与触觉——是脚踩在厚雪上那“嘎吱”一声清脆的抗议,是手心里攥着一个雪球,那初时刺痛、继而温热的凉。

记忆里的雪,总是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来。一觉醒来,外面的世界白的耀眼,从地面到房顶,一片白茫茫的童话世界。从糊着冰花的玻璃窗望出去,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屋檐、井台、光秃秃的枣树枝,都臃肿地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天空是那种柔和的、亮堂堂的银灰色。那时候的我,总觉得这雪是单为我一个人落的,为我预备下一个全新的、可供胡乱涂鸦的乐园。

我们这些孩子,是断然舍不得这匹素锦一直空着的。起初是小心翼翼的,用毡靴的尖儿试探着,印下一个窝,随即又郑重地踏上一只脚,听着那“嘎吱”的声响,心里便漾开一种破坏的、却又满是创造的快意。很快,这谨慎便被狂喜冲散了。我们在雪地里奔跑,跌倒,打滚,叫嚷着抓起一把雪,看那六角的、精巧的星儿在戴着毛线手套的掌心里,倏地化成一粒晶莹的水珠。

堆雪人是我们顶庄严的事业。滚两个大小不一的雪球,费力地垒起来,这便是身子与头了。煤球做眼睛,一截胡萝卜做鼻子,再寻一根枯树枝,在鼻子下边划一道弯弯的弧,它便对着我们憨憨地笑了。哥哥有时会把自己的旧草帽扣在它头上,它顿时便有了神气,像一个忠于职守的、胖胖的哨兵。我们围着它拍手,跳跃,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在它脖子上,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而这沉默的伙伴,将与我们共享这冰雪王国的一切秘密。

打雪仗则是更恣意的狂欢。用手攥雪团,撇向对方,雪团嗖嗖地飞,在小朋友的棉袄上、后脖子上炸开一朵朵白花。有时候,雪团砸在小朋友脸上,碎雪钻进领口,激灵的一个冷颤,却引来一阵更响亮的笑。战场上的联盟是脆弱的,方才还并肩作战的伙伴,转眼便成了偷袭的对象。跑得气喘吁吁,汗水与雪水混在一起,脸蛋冻的红扑扑的。直到各家的母亲立在门口,拖着长音唤着我们的乳名,这场雪战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若说白日的雪地是喧腾的,那夜晚的雪世界,则属于童话。月夜里,雪地是幽蓝的。万物都凝神静气,只有我们脚下“咯吱咯吱”踏雪的脚步声。我们最爱屋檐下,挂着的那些冰溜子,长长短短,参差不齐,犹如一把把倒悬着的利剑。凑近了掰下一块,用呵气去暖它,或是小心翼翼地掰下一根最长的,当作宝贝似的擎在手里,那透骨的凉意,便从掌心一丝丝地传导上来,直凉到心里去,却是一种极爽快的、清醒的凉。

回到屋里,扑到烧得暖烘烘的炕上,窗外的严寒便成了另一世界的事了。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水汽,用手指在上面画一个小人,或是写一个歪扭的字,那水痕便蜿蜒着流下来,透过那一道清晰的痕迹,可以望见院里我们堆的那个雪人,它依旧戴着那顶破草帽,在皎洁的月光下,静静地站着,仿佛会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如今,我在这难得见雪的南方,回想那一片童年的冰雪,心里竟没有半分寒冷的感觉。那是一片光明的、欢快的,被童稚的热情煨暖了的天地。它不像现实,倒更像一个遥远的、柔软的梦。梦里,有“嘎吱”作响的雪声,有雪团炸开的脆响,有母亲悠长的呼唤,还有一个永远不会融化、永远憨笑着的雪人。那是一个只属于我的,晶莹剔透的,童话世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