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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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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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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试笔

不住110室,展眼已经月余。

110室,是我在西苑那边的宿舍,北大校方安排的,半地下室性质,一进去便没了手机信号,同室的阿布累提挥舞拳头说:我想老婆!

他的确是想老婆了。他又提了手机到外面去发短信或用维语开始说话了。而室内的贵阳博士,斜他一眼,往鼻梁上推推满是指纹的近视镜,含含胸,又抱着座机与远方的女友亲蜜交谈。那一位临窗而居的诗人,靠着被子,双脚搭在桌上,一双平时总穿运动鞋的脚丫子,毫不客气地散发着浓郁的气体。窗外似乎有雨,间或还有一片两片树叶子,被风打在铁的窗纱上,多像触电而亡的疯女人或者蝙蝠。我穿上风衣出去。低矮的走廊,散着昏暗的灯光。从这边到那边二十步,从那边到这边还是二十步。我走这二十步的路,总往美好的事情上想去,比如诗,酒,玫瑰,以此来些慰藉,然而,更多时候还是不期然想到狱犯,躲藏的本·拉登,或胡子拉碴的萨达姆。

我须要搬出去。

我对自己和朋友谎称要写作。于是,便算计着搬进蜗蜗居。蜗蜗居,是我在北京的房子。离北大挺远,当初购它的时候,听了朋友郑君的劝,是想做商用的。的确也租赁出了一段时日,妻子打电话让人家走了,选个有风的日子,她请来搬家公司拉运行李,一时间就逶迤从河南过来。朋友说,该给这房子起个名字。叫蜗蜗居算了,我脱口而出。事后,才想起萧军书房也曾叫过蜗蜗居的吧,倒有了几分抄袭嫌疑,不过终觉这名字般配,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蜗蜗居在七楼,开窗直见轻轨往远方伸远,大的银色飞机飞过来,没雪没雨的日子,一天到晚,满屋都是阳光。我取其中一间大的卧室做书房,配一套沙发,一桌一椅,将白铁皮保险柜子当书柜,上面磊几摞书,一时间,便满室清气。侵早,我总是被红绒绒的曙光拨醒,留在枕边的残梦中转眼睛,忽然就看见窗外大片褐青的天云,一只鸟盘来盘去。趿了拖鞋,先打开窗子冲清风,让长发的头探出窗外,看马路上三两的行人,匆匆拖着影子走,忙是他们的了,我且由影子看到银片样的日光了,那大又红的太阳,喷散着万千支水箭,射在楼面与楼面上,都淋层鲜亮亮的水汽——楼面成了湖面了,泛起鳞鳞的光。然后,扩着胸,我且下楼去跑步。运气好时,会要遇上戴眼镜的日本女孩子,她冲我一笑,我摆摆手给她;运气糟糕,定出门碰见那个涂满香水的美国老男人,这时,我就闭着呼吸至至离远了,才哗敝开肺去吸呼那清润润的晨之氧。路上照例会有几个牵着小狗的妇人在溜达。那边网球场男女“嘣嘣”你来我往地打球,——这边男的扬起身子发球了,那边女的弓腰,直起鼻子,眼睛专注得像猎鹰。我从铁网边跑过去,他们不看我,我也不停留。迎面是一队小区保安穿著蓝昵大衣小跑步冲过来,突然大声叫:“一二三四”,不小心,会吓我一大跳。天上的云,婉然美人,莹玉般凝在那儿,好象是等我,是等我的,我知道了,看她一眼,愉悦地跑开。

早餐是须自己做的。

不过倒也简单省事,沏一杯芝麻糊,或者豆粉,佐一两个咸鸡蛋可矣。大不了,煮红萝卜小米汤,就着榨菜吃,虽说有些费时,倒还算不多费事,也可。洗了碗筷进来书房,一大片阳光落地上。打开计算机,写写东西,累了,就半躺椅子里或闭眼睛想心事或睁眼睛看点书,有时与朋友打忽儿电话,聊些开心话,说些高兴事儿,一大晌过去。午饭,多吃饺子,到楼下超市买来煮的;有兴致了,会炒两个菜,一盘青椒肉丝一盘醋溜白菜,倒一杯酒,吃喝起来。头就有些晕了,是很受享的那种晕昏,走到桌前,蘸着阳光开始写几行诗。掷了笔去了,倒床上睡觉。不喝酒的午睡,必要捧书来添困意,此时多读耐读的书,比如《追忆似水年华》。读着读着,便随普鲁斯特一同睡去。梦是有的,枕青石闲云野鹤,采篱菊悠然来去,多是些随古之贤人远游的大梦。一时醒了,隐者已逝,斯屋空虚,呆看太阳捱捱落西,痴痴坐上一会儿,此时窗外车马喧喧,而我心愈静幽。

最乐的当是赏细月。

一瞥眼就看见,如钓如眉那一痕月,挂楼角。几缕云,淡墨水丝似的闲在那儿,万不能拉电灯,直须取几碟点心,撮几个红枣过来,摆案上,依窗坐了。一边细吃一边望月。望月,最美处是不可放了眼直瞧,而要偷眼过去或瞥视,一眼一眼看,一点一点吃点心与红枣。月,愈发细亮,清瘦一撇,而在那一撇的虚处隐隐是些红墨,却如切开的一瓣西瓜。月光下来了。最好是赏那半晕红半银灰的月色,这时,便不必侧目,取点心与果子直吃。室里满是月了。倘若有雅兴,也可换个吃法——拣几样素菜过来,大抵花生米不可少,茴香豆不可少,妙处要有酒,上好的故乡佳酿。一定要喝故乡带来的酒,洋酒与红酒断不可佐月。微微有些辣的,浇在一片思乡的愁上,才来诗兴。于是,成诗一首:

《月芽》

是故乡一抿苇叶吗,那么亮 苇叶下面

小妹可赶着白羊?村子,在牛哞声里羞红了

暮烟中传来谁的车铃?

是西墙一痕菊芽吗,多鹅黄 菊芽下面

小妹可手摇辘轳?古井,在狗叫声里静默了

树影里隐出谁的笛声?

是渠沟一语细流吗,多洁净 细流下面

小妹可绞着衣角?莲田,在蛙鸣声里灿烂了

稻香间升起谁的渔歌?

是崖畔一抹白茅吗,那么韧 白茅下面

小妹可围着纱巾?大河,在号子声里深沉了

黄沙道飞溅谁的马蹄?

到底有些想家了,想家了。走窗前,推开玻璃,托腮直须瞧那月。这时,便不要羞怯,便不要拘谨,饧了眼直管去看。那月,竟也知道了什么似的,拢一缕薄云掩颊了,是多么羞,而那满天的红光全部泄露了下来。人,也变成了红的,车,也变成了红的。——街上踯蹰的,可是我乡下的小妹?可是我的小弟?可是我的亲人?就随口吟出:

“满斟冷酒酌清月,

一片孤砧千里寒。

玉人软语何处去?

数点箫声叹流年。

拳拳此心成槁木,

悬悬那意化征帆。

书生意气掷轻愁,

急浆快橹逐绿烟。

莫道海内多岐路,

天涯逢春续前缘。”终不敌月了,转身轻拭下游子的热泪,收拾收拾起盘盏,拉亮电灯,内心涌动起无尽的奋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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