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行五日

第一日

一夜乱梦与颠波，总不能睡稳。

眯起眼，撩开车窗纱看时，一片红光和翠绿剌得眼疼，不知车行何处，但见方方绿田，座座绿山，一闪而过。下铺是一绵阳女孩儿，瘦气气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她一忽儿逗临铺的小孩玩，一忽儿木木地望着窗外发呆，许是思恋家乡的恋人吧，也不一定。问她如到九寨沟从绵阳下车可否？她说，好的。原打算是去九寨沟，车票却是买的去攀枝花，一时便想看沪沽湖了。皆缘贪恋美景所致矣。最后决定，于峨眉站下——先看峨眉山，再到乐山，然后去成都，后玩九寨沟。

晚九时半，车到峨眉。匆匆下得车来，雨，飘飘零零。

峨眉原是乐山市辖的一个县级市，小小的，也静极。只在火车站附近，有三五行客，路面上到处是水洼，折射着路边灯火，在夜里像一片一片黯淡镜子，光影扫过，显得有几分神秘。吹风里，觅得近边一旅馆住下。洗澡毕，然后独独出来，去到街头吃小吃。只因早在网上得知，蛾眉的小吃很独特。沿路连问几个妇人，都道是，小吃在“好吃一条街”。行人当然少，雨声，却渐来盛大。忙叫来一辆三轮车坐下，去找“好吃一条街”了。转过几转，忽见前头一片灯火通明。一条小街，两行夜市。各家小摊，都扯起帐篷，拉亮灯盏，放着几张木桌，摆着几把木椅。有烧烤，有炖锅，有小炒，有酒菜，香气四溢，人声喧哗。雨丝，在这片灯海前，好似一道流苏。撩去帘幕，且去陈老大字号的一处小摊处坐了。一位肥胖女子过来，递过来菜谱。点要一份雪魔芋烧鸭、一份傻儿肥肠两个菜，要了碟枇杷与西瓜。刚要吃时，一个两个怀抱吉它的男孩女孩便过来，递上一个歌谱让听歌。丢几角钱过去，一壁听歌，一壁吃川味小吃，篷外的雨，下得有滋有味。

第二日

晨四时半，几辆大巴客车过来。

旅馆内行客一一坐上车了。看天，灰云一片；火车站处几点灯光，在风里抖着，如发冷的女子的眼。司机开车，快极，竟看不清路两边的建筑，只印象见着一匹铜马，便直赴雷洞坪去。天色微明时，到达雷洞坪。下车女人无一不呕吐。天气寒凉，更是惊吓，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抱膀去租得棉衣一件，一步步随人流上山。云雾飘荡，石阶水湿，友人催急，相扶蹬阶。一时竟不像来游玩，却似去逃荒。一阵阵松风寒逼，鼻尖也泌出汗珠。于是放弃当初爬蛾眉的念想，移步到接引殿，乘缆车去金顶。不想，这里也是人流堵塞，往前挪一步竟是很难，短短百米之隔却耗两个小时还多。怪好，我也正趁其间隙四处乱看，但见山腰积云无数，堆堆弄弄，一霎儿风过，飘浮散开，显出青山绿树，不一忽儿又被遮掩；仰视远峰，一层白云匍匐而上，宁静时，如女子围拢着轻软的围脖伫立；翻动处，似老汉叼着烟斗过烟瘾呢。

金顶海拔3077米。

达到放怀亭，大声一叫，不常登山者，定会觉得胸口憋闷，头晕目眩。几个女孩，坐一避风处不敢大动。金顶上香火盛旺，烟气云雾飘飘渺渺，大有佛气。侧身于摄身崖，下面白云沽涌，忽风撕云裂，透过缝隙往下一看，深不见底！倒吸口凉气，忙委身逃离。行客大多是不让在金顶多停的，只匆匆拍了几张片子，便被友人叫着，相携下山。下山之路，宿雨乱滴，山雾时浸，苔藓布生，松身冰冷。过漫坡，踩石阶，越松丛，购得雪灵芝一枝，大汗气喘到了雷洞坪，乘车颠死颠活去到万年车场。已是难支，拊树不走，悔不该跟友人，一路奔奔忙忙，便不去吃午饭，也不去坐车，故意拉下队来。稍作休整后，租用滑杆抬我下山。过白龙洞，观清音阁。清音阁水声大，山谷幽，林子茂，尽显峨眉天下秀。扶杆入茶楼，听清音，饮一杯两杯竹叶青，贪看几点山水。后，涉黑龙江，穿一线天，去看猴子。蛾眉山猴子，见多识广，竟是不怕人，或顽皮跳跃于枝间，或一派默然立于栏，或夺人食物，或抓耳搔腮，惹得游人指笑。看过猴子，下得山来，一步一步行至五显岗坐车。

天墨黑时，到达报国寺。

第三日

早起大雨，立门边看雨泼如帘，一辆夏利开来。一步钻进车中，叮咛师傅慢行，去乐山去看大佛。岷江浊黄，雨串射进，水面腾起一层雾气。游轮几只，停于宽阔江面显得煞是孤零。近岸处，褐青大石突露，反疑江水不深。购得去看乐山大佛的船票，因为落雨，游人迟迟不来，人不满船不行，故重登岸去东方佛都一游。

打一小伞，请一友人讲解。

过小街，渡石桥，迎面山体便是一睡佛，中间部分绿树杂生，只露出头与脚来。听友人讲，这睡佛乃汉时雕刻后被埋没，因雨水冲刷显现，便惊叹旧时匠人的智慧。佛教分显宗与秘宗。秘宗讲男女交合，体味成佛；显宗讲禁欲。在一睡佛处见佛死，其弟子有笑有哭，笑者为高足也。看过几回众佛像，出来时，雨已停歇。去渡船，到岷江中，赏看乐山大佛。乐山大佛通高71米，依山面水，气势非凡，正嗟叹于“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之奇妙，船上游客，只因争得照相之位大打出手，面对大佛，碌碌之辈真可笑耳！船行位移，众游客争看凌云山，忽然恰似一卧佛，平躺江面，仰视苍穹。联想仁者乐山，乐山之地有卧佛，卧佛心中有大佛的种种巧妙璧合，竟有些相信佛家机缘。

第四日

一夜车行，抵达松藩。

山顶有雪，涧风带寒，一湾清流响响而去。河流之上，木桥一座；木桥两边，牦牛两只。友人旗子一收说，进餐馆吃饭，用过餐后，要去二道海。

天上无云，湛蓝一片。人立在天下，竟是不敢大动，否则头脑晕疼。只得骑马，走到二道海。这里，一日有四季，步步不同天：分明草木丛生，依然霜雪铺地；已是冰天雪地，却觉阳光暴晒。冷水蓝如镜，温泉散若发。白云，阳光，青山墨松，真一片处子地。踩一条栈道，去到温泉擦拭一番身子后，顿觉骨肉清洁。勒马回转，一路来到格萨克王营盘。看过诸多工艺流程，烧几柱香，请一尊开光佛，饮一杯青稞酒，坐车前往九寨沟。回眸晒在半山腰上的唐卡，竟不知此去何时重来。

第五日

早早醒来，乘车去九寨沟。

九寨景区两条沟，呈“丫”型。须先乘环保车行到极处，然后回转，走栈道而游。入口处登得车上，一路行进，在箭竹海处停下。阵阵寒意侵来，使人心抖擞。周天净沏，五光十色，宛如坠入琥珀。一径踩着染霜的木栈道，挨近水边走。倒影在水中的山影，呈现不同颜色，一动不动，恰似彩屏凝于水晶之中。对岸产箭竹，是国宝大熊猫所食之物，可惜现在休生，沿栈道下来，过了熊猫海拐进林深处，穿行森林中，恍如与世隔绝。一线线阳光透来，照得林里升起一股乳白气。水声泠泠，细流潺潺，拨开木叶，眼前竟现一幅油画。五花海！一痕一痕颜色，如神来之笔随意勾勒，斑驳繁复。走近去看，那水竟透亮，直视水底，仿佛无水一般。不敢大声说话了，怕惊扰这里童话般的纯净呢。弯腰蹲下，直想亲亲这一汪脱离尘世的水，浩净的女儿水，便忌妒这周边的山与树了，不想归去，不忍归去。

九寨之妙，在于动静相间。

静时，能听到木叶飘坠云过林梢之音；动时，水声盛大，十步之内不听人语。奇的是，这动处与静境，相隔不远，却是浑不相侵，仿佛不同世界。珍珠滩便是喧闹之地。奔流跃山石、草滩与杜鹃花根，溅出散散碎碎的水滴宛如珍珠，滚玉翻琼。越过木桥，喧闹的水一下子静寂，悄悄地融为一片青碧缎绸，滑滑飘下。两岸山树，一层一层不同颜色，层层叠加，最高处一片白雪，如圣洁的哈达。撩开浅紫的杜鹃花枝，走下栈道，一眼便见着宽宽的珍珠滩瀑布。明明坠入神仙家，却为何生为一番俗肉身？面对这瀑、这水、这怪石、这奇树，多少惊叹竟成无语！且静静受用这细细的飞沫吧，湿湿润润如最早的恋人之吻，闭起眼睛，便化为一片飞沫，心与生命，早散发风云之中去。中午吃饭于诺日朗，日侧沟算是游完。小憩后，乘车去则查洼沟游。因来季节不对，两湾海子皆无水。友人讲，九寨沟共有大小海子114个，最大的便是这沟里的长海。车直到长海停，攀到沟沿，见长海竟缩成一团，转身下时，竟有微微的高山反映，想自家是平原住得久了久了，不如这九寨之中的藏民同脆，个个行走薄云里，身轻如燕。绕长海，过五彩池，坐车返回诺日朗，因季节原因，诺日朗瀑布威势不见，只稀稀拉拉有几道水流泻下。径去游树正沟。这沟原是海子聚集处的，犀牛海，水蓝若沉碧；火花海，繁星似礼花，贪看半晌不足，那边友人已催促得急，只得一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