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日记

x月x日，晴。

长假已过一天，原本允仁之要去黄山的，一来没有直通火车，二来仁之变卦，便收拾行装，于午后一时半乘车去信阳。火车上拥挤不堪，立在走道上，汗水直流。来来往往一个两个票贩子倒票忙。五点多时，车到信阳。火车站广场蹲满旅人，大大的落日，搁在远方电线上，泛着光的马路车行如蚁。与两对游客共租一辆面的，妻搂紧仁之，车在盘山路上七拐八拐，摇晃如在轿中。

到鸡公山已是晚上六点半。与妻儿匆匆投宿一灯火农家小店，洗去风尘，仰身倒进床上，仁之却大叫饿了，与妻相视一笑，下得楼来，要吃一盘娃娃拳菜和几条白鱼条，举杯啜饮鸡公山啤酒时，灯影昏乱，山风出奇的大。出门看那风撒着落叶、纸屑和细细的沙尘半空中趔趄，便携妻将子在灯影里沿山路漫行。风里人影晃动，松涛阵阵。天上一两点明星，飘飘缈缈。牵仁之手拾阶而上，眼前泛动一片鳞鳞月光，正疑那是啥呢，妻说，是一湾湖吧。过近处看了，却有一股凉气逼来，正是一泓水。风，不知何时无了，一缕缕音乐，拂拂袅袅，心陡然清澈。水右高外，一片灯火，不知是何？要寻路过去，仁之不肯，天太黑。好坏话说动仁之，又往前走不足百米，有喷泉。喷出的水柱七色八彩，环列有致，人入其中，恍如异世。

x月x日，晴。

晨四时许，再也不能入睡，被褥潮气很重，拉亮电灯，妻子早也是睁大眼睛，便合计着去报晓峰观日出，喊仁之几声，却是不醒，抱起他时，眼笑成一条缝。外面黑黑的，鸡子到处叫，趁着路灯不见树叶动，却分明秋气相逼，抱了臂膀，与妻儿一步步上山去。说是山，浑似平地，一溜儿柏油路，路两旁宾馆座座，顿时少了许多游趣。便抱怨妻儿，不听我的，非要游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妻子说，这也是座名山呢，国民党统治时，山中一寺据说香火很旺哩。顺着路灯，一路走到报晓峰脚下。山风陡起，呼呼有声。平时不辩方向，到此更是不知东西，因为要看日出，就自顾带仁之往上往上去，风一吹，身子一斜，就势蹲下，再

也不往前去。

鸡公山，只剩此一峰了，其余全是宾馆与油路，谁知红云腾起才知自己面朝西方，更是扫兴，便对妻子说道，这里哪有泰山日出好看，更像是石堆上看日出，便带他们下来。想找有野趣的地方，便来寻活佛寺。哪知更是失望，那三潭印月竟是三个臭水坑了。抄得一副对子：

山青水秀关通道畅连楚豫；

气爽风柔意惬神怡媲嵩衡。

九时，带妻儿乘车回信阳。在阳光宾馆小憩时，闻得南湾水库还是可以玩的。坐当地2路公交，直奔水库。此间有一景名曰：唐王游地府，里面设有鬼府，门前一联：

人说信阳好登名山品名茶饮名酒赏名诗观名碑看名书览名胜风光此地天下有名名不虚传；

警世奇阴曹到鬼都游鬼府下鬼狱入鬼殿见鬼王对鬼卒查鬼史渊源原来人间无鬼鬼由心造。

写得倒也有些气势！周转来去，在山道中先下地狱，后登天堂——人，已在山顶。看水库波光相映，绿山倒影，便想亲昵那一片水了。下山上船，在一汪碧水里，心情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想去更有风趣的地方。夜宿农家小院，吃农家菜，计划了明早便乘车到洛阳龙门石窟。

x月x日，晴。

一片山鸡乱叫，爬起床来，天麻麻亮。

吃几样农家小菜，乘三轮出了山里，赶到信阳，购得十一时多直赴洛阳的车票。在信阳车站附近买一包板栗，谁知小贩在递包子时竟调了包，去阳光宾馆叫妻子吃时，方知上当，苦笑了之。于人流挤涌中登上火车，一路与仁之玩“老虎、小人、枪枪枪”，输者背诗一首。玩得累了，仁之歪在他妈身上睡着。就与妻子说，龙门石窟只是让仁之长长见识，真正要玩，还是去爬华山，因为洛阳离华山已是很近了。妻说，反正我是陪你与仁之玩的，去哪里都行。

到洛阳车站，落日正圆。

要说游玩，我是钟情于不见熟人的地方。在洛阳火车站转悠，真怕碰个熟人，逃也似的，坐了公交就去龙门。妻早就来看过龙门石窟，就与仁之讲些情形，仁之呢，眼睛却看车窗外的落日。落日，蛋黄样的，一点点往下沉。仁之困困的，躺在我身上熟睡。车到龙门，已近黄昏。摸黑看了好些空空的石窟，照了几张相，去吃洛阳水席吧，我说。就乘车去洛阳酒家，吃了一道洛阳燕菜和几道水席名菜，找宾馆住下。

x月x日，晴。

一家三口一觉醒来，已是八点多钟。

妻埋怨我说，要睡懒觉不如在家不出门，喊几次就是不说起床。匆匆洗梳毕，带妻儿直赴火车站，购得10：53去华山站的车票，就花四元钱在茶座候车室等车。前排一对男女，看不似夫妻，却异常火热，那男的四十来岁，戴一副近视眼镜，直冲那只有二十岁左右大的女子笑，还时不时抱起头来吻。一忽儿火车来到，拎了包带妻儿上车，看一路绿山、果园、耕牛和农人，午饭过后，车到华山站。刚上站台迎面就来一位妇女招呼乘面的去华山风景区。与她边走边谈，劈面就看到险峻的华山高峰，早知西岳华山因“远望之若‘花’状，故而名华山”的，究不知其若何花。问面的司机，答曰，莲花。

近六点时，先找宾馆住下，陪妻儿一起来到玉泉院。

玉泉院位于华山北麓谷口，总扼入山之颈，院内泉水清洌甘甜，据说与山顶镇岳宫玉井潜通，

玉泉院因此得名。院内有无忧树相传为陈抟手植。抄对子一副：

磬声钟声鼓声声声奏上清乐章，

山色水色天色色色绘全真世界。

照了几张相后，天隐隐暗下，人说登华山须夜晚，便找小吃店吃碗刀削面租了电灯筒准备上山。晚八点多时，在山风吹里把妻将子爬华山。华山素以险峻闻名。俗话说，自古华山一条道。过泉水泠泠的五龙桥，走一段漫坡，越华山门，在华山峪中前行。一路上电灯闪闪，夜爬华山的游人一拨一拨，每到一处景致前，就伫足而立，拿电灯照亮了山上的石刻，仔细读上面的字。有时与妻儿落下人群，闭了电灯，凝神静听山上松涛山下泉鸣，生命会透明成一片薄风，再抬眼看远远高山上点点灯火与寒星一起闪烁，直担心自己会不会上那山顶。

都说华山险峻，咋会是一路漫坡呢？妻问。

险的在后面，到了回心石就知道了，路边卖东西的店小儿说。

于是，就展开旅游图册，趁着明明暗暗的灯火查找回心石。仁之很快找到，而他的眼睛明显有些朦胧了，是瞌睡的样子，鼓励他看了鱼石，过五里关，仁之实在困，直嚷嚷。问他是不是瞌睡了，他却找借口说，爬山鞋小，胀得脚疼。打开手机看一下时间，夜晚十点半了。在路边商品店休息时，喝一杯热牛奶，仁之靠着木椅子打起瞌睡，就招呼店人问是否背小孩子上山，答曰：“一百六十元可背来回”。谈好价钱，一忽儿从店内出来一个瘦瘦的小伙子，拿一件大衣给仁之披上，用绳子将仁之捆在背上，心里想为啥要捆仁之呢，便过去问是否勒得太紧了。仁之做个鬼脸，埋头就睡。这个背夫叫黄春成，与我年纪一样大，听他说他儿子已十岁了。一行人经娑罗坪，过毛女洞，穿云门，一条清流从大石旁边斜出，飞珠散玉，不小心踩进水里，一股透凉浸湿脚面，拿手电照了石上红字：回心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人说登华山到此，见前面山路险峻，就生回头之意。喊仁之看时，小家伙正起酣睡，妻子累得早已是气喘。稍稍休息后，一步一步前往千尺幢。听春成讲，爬华山选在晚上，是因看不到山下万丈悬崖，使人胆大，一口气爬上山顶。扶妻低头下看，山道上一长溜灯点如火龙盘旋而上。山风渐冷，路渐窄狭，陡然一壁台阶从天而降——千尺幢！此为华山主峰第一险道，因仰望其为一线天开，俯视却如天井，井口若有铁盖，覆之路则不通，故有太华咽喉之称。双手把了铁链，一阶一阶往上爬，断不敢下视，一眼就有如坠之感，就心疼起春成来，同是一般年纪，他为了妻儿背我儿，我为了妻儿背负工作之重，同是一样的劳动，但相比之下，他更为辛苦更为不易！爬上千尺幢，就喊春成休息，仁之也醒了，立在那里冻得牙直打颤。到小卖店里购得一包香烟一杯绿茶，递给春成，可春成硬是不接，淳朴的兄弟啊，我可爱的中国山民。本不想再让他背负仁之，可他硬是不肯，说上了百尺峡，往后的路是越来越险，并说10月3号那天，就有一女学生从崖上掉下来摔死了。百尺峡石壁耸立，中劈一隙，陡峭险奇，长约百尺，峡中悬二石，前曰：惊心，后曰：平心，峡长46米，91台石阶。明顾端木诗曰：

幢去峡复来，

天险不可瞬。

虽云百尺峡，

一尺一千仞。

小心翼翼上了百尺峡，就到达老君犁沟。相传老君看山民开道艰辛，就用牛犁劈开此沟。此沟类若牛犁过一样，人爬此处皆要低头，侧身双手抓了铁链一步步往上爬，身上竟出了大汗。忍着一口气登上北峰，刚要舒一下身骨，山风一吹，汗水立干，瞬即冻得直打哆嗦，北峰又叫云台峰，三面悬崖绝壁，一道石制门栏上书北峰顶。山顶上有一石，名叫“中华石”，石上呈现出很清晰的中国地图样子。在山风中移开步子，来看1949年6月八勇士奇袭华山的险路，探身下视，一壁悬崖深不见底。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凌晨1点半。仁之在风里冻得牙直打战，思谋着在此久了，是会冻出毛病的，便喊妻前往东峰。上东峰之路可谓华山最险，先过擦耳崖，便爬苍龙岭。苍龙岭两面万丈深壑，浑无一木，尽皆光石，势陡如削，二三尺宽的岭背，形如龙背。相传唐代文人韩愈至此惊恐失色，投书岭下，由当时华阴知县使人将其抬回山下，故崖壁上留有：“韩退之投书处”。手脚并用爬于其上，山风狂吹，真有一不留神就会吹落山下之险。过金锁关，越五云峰，就抵到中峰了。大树下，山岩边，卧躺下好多身着绿棉衣的游人，多数是男女大学生。中峰又叫玉女峰，传说萧史曾隐居于此，时吹玉箫，箫声感动秦穆公女儿弄玉，两人相爱，私奔于此峰。峰上一页石，凌空伸展，直似屋檐，在

此石下租一帐篷，将棉衣交于春成，与妻儿一家三口便宿于山下。帐篷之外，大风呼呼，妻与儿却睡得很牢。

x月x日，晴。

正在香睡，春成大喊，看日出了。

仁之实在困乏，挣扎着不想起，独独来到引风亭，大风狂乱，穿了棉大衣也显身寒，把着链条依在崖边看一轮红日腾空而出。山峰、松木、云朵都被染成红色。风野且寒，转身走

时，看亭里男女个个红绒绒的。

晨八点多时，与妻儿一道从玉女峰前往南峰。南峰又叫落雁峰，为华山主峰，海拔2160米。沿石阶走在玉女峰谷，一股幽冷之气直逼肌肤，在一棵粗如碾石的大松树下照了相后，踏着湿湿的落叶，登上南天门。站在南天门的巨石上，看白白的日头前面滚动，东峰延伸处的下棋亭孤立于一柱山顶上，空灵而小巧。扶着石壁，上了华山论剑台，三面深渊，稍一侧视头一阵晕眩。钻过石缝，远远看见长空栈道，惊叹于那在栈道上过往的人的勇气。转身走下台阶，仁之因春成背得太久，脚冻得不能站立，便于太阳地儿晒上一忽儿后，小家伙要亲自爬山。把着他的手一步步登上南峰顶，观望仰天池，照几张相后，顺南峰山路往西峰去。西峰别名莲花峰。从南峰上看西峰，一片裸露山背如隆起的荷包，上面人行如蚁。在松林掩映的石阶上走，听一路露滴和鸟鸣及一对对恋人的情话，就来到阳光、风洗涤的山岭上，放眼四望东峰傲然挺立，中峰婉约含首，南峰雄视天物，其余各峰壁石峭立，如刀削如斧劈，若飞流直下的瀑布似色彩斑斓的画屏。时间已是中午，坐在青石沿上吃几根火腿肠啃几块面包，春成却掏出了一个手巾包，里面是干粮，心里感动，就去给他买回一包桶面。他香香地吃完后，又美美地吸起纸烟来，问我为何不抽烟。我答，因为不抽烟，我少了人生一大乐趣。他嘿嘿笑起，样子很是淳厚，并说我像个教书先生。莲花洞上有一片石，类莲花瓣，往上再

爬，看过沉香劈山处，就由西峰往下走。过镇岳宫，得韩愈诗一首：

“太华峰头玉井莲，

花开十丈藕如船。

冷比雪霜甘比蜜，

一片入口沉疴痊。

我欲求之不惮远，

青壁无路难夤缘。

安得长梯上摘实，

下种七泽根株连。”

夜九时，回到山下宾馆，妻儿已是很困。